這空空蕩蕩的殿閣中,每天隻剩下一個小菊陪我。日複一日,我開始變得沉默少言、鬱鬱寡歡。小菊每日挖空心思地講笑話、編製小玩樣想逗我笑,可結果,每每都是她自己垂淚而終。
這一日,小菊一改常態,高高興興地衝進閣中,滿心歡喜地對我道:“小姐,皇後娘娘來看你了。”
我木木地應了一聲,抬眼見皇後一身墨綠長裙,不施粉黛,翩然入閣。她神色憂傷,眉間似輕煙籠罩。
我彆開目光。
說實話,我是生皇後的氣的。若說這次除掉洛家的計劃皇後一無所知,我是絕對不信的;但即便她知,以她的立場,也不可能告訴我讓我提防。所以與其說是氣她,倒不如說是我跟自己過意不去。我曾經那樣敬重皇後,甚至把她看作了母親那樣來對待,可這感情一遇上至尊的皇權,便一文不值,可憐得可笑。
“紫弋,你消瘦了好多。”坐定,皇後望著我,一歎。
我驀地心中一暖,淡淡一笑,但這笑意卻怎麼也無法融進眼裡,隻得答道:“有勞皇後掛念了。”
她知我心思,默默凝注我半晌,忽道:“紫弋,你……當真不打算原諒皇兒了嗎?”我心驟然一緊,答不出話來。
她歎息:“紫弋,皇兒……是真的喜歡你……你可能不知道,這孩子一出生便被當作儲君來教育,他學會了太多的帝王心術、權謀算計,也許他真的不懂怎樣去付出愛,但……”
“帝王心術?哈……”這句話一下子戳到痛處,我瞬時抬起頭回望著皇後。此時此刻,我再也顧不上什麼禮節規矩,壓下許久的辛酸和不甘仿佛要撲欲而出一般,“原來帝王還要學會以感情做誘餌,讓身邊的女人你死我活地相鬥?!原來帝王可以輕易主宰一個家族的興衰,不管他們到底有錯無錯?!原來,原來……真如所有人說得那樣……最是無情帝王家……”
“紫弋……”皇後驚異地盯著我,過了許久方道,“原來……你竟是這麼想的……好吧……事到如今,我也無須瞞你,要說錯,這一切還得歸結到我頭上……”她的目光慢慢平靜下來,但怎麼也無法掩去其中入骨的悲哀,“我一直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後,從來都是。很多人隻看到我母儀天下、風光無限的外表,都以為女人走到這個地步就該生而無憾了,可孰不知我心裡到底有多苦!皇上,他從未真心愛過我,他幾十年心裡念的想的全是原先被滅的紫英國的皇後,娶我……不過是出於無奈,為了得到我父親的鼎力支持來穩固他的皇位……深宮寂寞,但幸而我有了皇兒……他聰慧伶俐,更難得的是,隻有他能體諒我這個備受冷落的皇後。我記得有一年,宮中大臣的家屬女眷進宮為我慶祝生辰,連擺了三天酒席,可皇上啊……一次也沒出現過……皇兒那時才十歲,在我滿心失落地回宮後,他突然跑進來對我說:‘母後,我今後一定會好好用功,學好做一切事,那樣父皇就會看重我,那樣母後就可以有驕傲地資本,不用受冷落了!’我當時、我當時心裡百感交集,抱著他就大哭起來。”
這麼說著,兩行清淚從皇後臉上滑落,滲入衣襟,無聲無息:“原本我想著,這麼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就算了,至少我還有皇兒……可是,可是……大約一年前,皇上突然來我宮裡和我商量皇兒的婚事。其實說是商量,不過是從頭至尾我在聽他的吩咐罷了,他跟我分析了一大堆利害關係,最後定了讓皇兒迎娶壁瑾國的碧若公主。這事原本就這麼定下了,可誰知半年前,皇上卻又直接下令,讓你入宮做太子妃。我當時很不解,趕去問他,可、可不知為什麼,他像變了個人似的,先是問我是誰,後來又乾脆把我從內殿裡轟了出來!當著這麼些宮女太監的麵,他竟不給我留一點臉麵!這、這是前所未有的!平時他再怎麼不喜歡我,都至少或在人前做些相敬如賓的樣子,可那次,他……他……所以見到你第一麵時,皇兒便對你的態度極差,其實、其實那都是為了我!可漸漸地,你的與眾不同慢慢吸引了他……他猶豫著想接近,卻又怕我不快,所以就在紫歆閣外派了很多人護著你……而就在這時候,皇上、皇上又定下計策要除去洛家……我不懂,我不懂他到底要做什麼,可我不能反抗,我不能不同意……皇兒為了我,更是不能拂了皇上的意!於是、於是……”
她哽咽著,再無法說下去;而我,卻是驚呆了。
我像是刹那間明白,那日在天牢裡,太子那樣苦澀地告訴我他儘力了時,是一種怎樣的無助了。
可是、可是就算是這樣,我可以漠視親人離去的苦痛毫無顧忌地站在他麵前嗎?麵對愛,難道,又是說愛就愛的嗎?!
我做不到,我真的真的,做不到。
“紫弋,”皇後再度開口,語調淒涼,“我知道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是你,我知道現在我沒有任何資格求你做什麼,可是、可是我想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拜托你,去看看皇兒……”
一朝傷心事,絲縷刻心頭。
我無法拒絕。
我可以抗爭權威,我可以反抗命令,可是,我偏偏拒絕不了,一個母親最真摯的請求。
然而我不懂,為何這世間多的,偏偏是情苦的傷心人呢……
其實無論多麼高貴,無論多麼好強,無論多麼難以親近的女子,要的,也不過是一個一心一意、心無旁騖待她的人。
願得一心郎,白首不相離……這,真的那麼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