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一間關了門的寵物店前,拿腳恨恨地踹門:“葉天青。”
美麗的丹鳳眼在門後隱約一閃,而後“人間”的門隱隱浮現,女子眼疾手快地推開門,後腳剛一邁進去,門便在她身後隱沒了,隱些夾著她的裙子。
襲染走到櫃台前,黑白分明的眼睛淩厲地盯著正縮手縮腳準備逃走的服務生,拉起自己的裙角,碧綠得仿若有絲絲涼意襲來的裙子邊角上,烏黑一片,她惡狠狠地道:“搞什麼?乾嘛燒我的裙子?八百塊?知不知道?”
服務生縮了縮脖子,嘀咕:“誰叫你不接電話?”他也不想放火燒她好不好?很耗精力耶,他隻是個有三百年修行的竹子精,做這種事情,實在太為難他了。
襲染暴跳如雷:“這麼晚了?誰要接電話?你不知道我在做事嗎?”
服務生不敢嘀咕出來,看也知道她在做事,裙子穿得那麼短,背露得那麼多,想也知道,這個耐不住寂寞的店主不曉得又跑到哪家夜店去勾引男人了。
襲染忽然歎氣,麵上露出花癡般的神情:“你都不知道,剛剛那個男人多帥。”可惜你儂我儂的時候,她的裙子莫名其妙地著了火,當即嚇傻了那個男人。
葉天青在一旁暗歎,對這個輕重不分的店主萬分無奈,斜斜地瞟了她一眼:“店主,你看看沈家家主。”
襲染一怔:“諾言?在哪裡?”她轉頭四顧,終於看到沈諾言臉色慘白地躺在沙發上,麵色頓時一變,衝過去把她的脈,指頭下脈象跳動紊亂,時有時無,時強時弱,脈息奇怪得很。
襲染微皺眉頭。她是清楚沈諾言的能力的,在人界能把她傷成這樣的,很少。她一時沉吟,輕輕喚了幾聲:“諾言。”
沈諾言昏沉中聽到襲染的聲音,掙紮著張開了眼,看到熟悉的臉龐,唇角緩緩浸出一絲苦意,不待襲染發問,便道:“阿染,孟十一。”
襲染悚然一驚,看沈諾言支持不住漸漸閉上眼睛,便柔聲道:“你放心。”
頗花了一番功夫,才穩住沈諾言的傷勢,襲染已是滿身大汗,臉色也蒼白得可怕,從沙發上下來時,腳一軟,幾乎摔倒。
葉天青大驚,急忙搶過去扶住她,桃花容顏也變了色,連聲問:“店主,你還好吧?”
襲染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在治療上更是一等一的高手,鮮少會出現這種情形。
葉天青吊兒郎當的樣子不見了,變得嚴肅起來,心裡頭有不祥的感覺。今天接連發生的事,每一件似乎都透著奇怪的氣息。
襲染疲倦地搖搖頭:“還好。”她望了望沈諾言,喃喃自語,“諾言的傷很奇怪啊,孟十一,不像是她啊……”她想了許久,終究還是不得要領。
孟十一?葉天青眼神一閃,說起來今天遇到的那個女人身上似乎有鬼魅的氣息,難道會是孟十一?可是地府的孟婆怎麼會出現在人間呢?
想不出頭緒,襲染索性不想了,抬起頭來問:“蘇墨白呢?”她都被燒回來了,蘇墨白怎麼沒來?
葉天青暗暗吐舌頭,沒敢說他根本沒通知蘇墨白,麵不改色地陷害同伴:“墨白沒來。”
果然襲染陰狠地嘀咕:“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路清風的奏折並沒有第一時間送至天帝手裡。
天帝近來身體不適,帝子元昊代理了天界事務,在他的天極府裡接見了路清風。
水鎣殿上,路清風精致如陶瓷的臉上並無絲毫表情,躬身行了一禮,雙手奉上奏折:“請帝子過目。”
早有宮人從他手裡捧過奏折,奉給了帝子。
見到路清風上折,元昊心裡微有詫異,畢竟小小的追魂司主並無資格直接向天庭上奏,而後他心裡忽然猛地一跳,有絲絲涼意從背脊處升起,浸濕了天蠶絲的衣衫。
他緩緩打開奏折。
“臣啟帝君,地府生亂。閻王、孟婆棄職,且放脫十八層地獄惡魂。判官失蹤,九殿殿主閉關,地府無人主理。”
路清風是個實乾家,奏折裡沒有廢話,也沒有誇誇其談,隻寥寥數字表明情形,言簡意賅。
然而那簡單的字卻刺痛著帝子的眼睛。
天色漸亮,日光從東邊照耀過來,絲絲金線晃動著,清晨的日光並不熾熱,然而元昊隻覺汗意從身體裡一點一點地悶出來,背上內衫已皆濕透。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奏折上,仿佛仔細認真地閱讀著,然而眼前卻是一片空茫,沒有字入了他的眼。
可奏折上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印在了他心裡,即使閉上眼也能一字不漏地念出來。
棄職!
放脫十八層地獄惡魂!
這十一個字的背後隱含的意思,元昊自然清楚,他沒有想到,萬萬沒有想到……
元昊極能沉得住氣,雖然心裡驚雷轟轟,背上已是大汗淋漓,麵上神色卻絲毫未變,淡淡地對在殿下等候的路清風道:“你先回去吧。”
路清風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眼色不明地看了帝子一眼,卻並不問什麼,按製行了禮便退下了。
元昊對著奏折半晌,腦中的念頭轉了幾千幾百回,還是拿不定主意,隻得揣了奏折先去見了王母。
元昊去的時候,王母正躺在水玉羅床上歇息。王母畏熱,翠綠的紗帳被撩在兩旁,以金鉤鉤住,侍女華林、媚蘭、玉卮、青娥各自拿了一把瑤扇,在床兩側輕輕地扇動著,送著微風。
宮門來報帝子有折上奏,王母歇息得正好,隻半睜了眼,聽聞是地府的折子,隻當是例行上報,便吩咐侍女去回讓元昊稍晚再來。
青娥應了聲是,將瑤扇放去一旁,款款去了。
王母懶懶地翻了個身,心下忽地一驚,生出些不安來。
地府的例行奏折向來是直接送到天帝那裡去的。
稍時,青娥便回來了,手裡拿著奏折:“娘娘,帝子請娘娘看看折子。”
王母心裡已有不祥之感,翻開折子,隻瞟了一眼,心頭便“轟”地一聲,隻覺得腦中瞬時白茫茫一片,無處可著落。
“娘娘……”青娥看王母發怔,微帶疑惑地喚了一聲。
王母回過神來,到底也執掌天界後宮多年,經見過太多事,麵上神色不動,淡淡吩咐:“去請帝子進來。”
不多時,閬風苑裡便隻剩下母子二人。
瑤池裡蓮花開得正好,蓮葉大片大片漂在水麵上,一枝枝白的、粉的蓮花探出頭來,怒張著笑臉。有清風從瑤池邊上吹過,吹散了池中的花香味,浸入苑內,暢人心肺,可兩人卻隻覺心頭煩悶不堪。
待侍女都退出之後,王母才把緊緊捏在手裡幾乎被汗浸濕的奏折拿出來,反複地讀了好幾遍,終於不得不確認這個事實。
元雋……逃了。
王母鬆開了奏折,麵上已是鎮定了下來:“昊兒,地府上次的例行奏折,你可看過?”
元昊知道王母問這話的意思,收到奏折時,他便將近幾次的奏折仔仔細細地回想過,此時隻是搖頭:“看過,並無異動。”
王母皺起眉頭,冷靜地想了許久:“大概是沒人察覺吧,元雋……瞞得很好。”
元昊自然是早想到了,心裡隻為元雋的心思一陣陣地發冷。怎麼能瞞得如此好?奉命監守他的判官是三朝老臣,做事謹慎老成,猶重細微之處,居然連他也瞞過了。
元昊腦中忽然“轟”地一聲,剛剛看奏折時太過震驚,有四個字被他忽略了過去。
判官失蹤。
怕不是失蹤,是已經不在了吧。
元昊低低地歎氣,俊朗疏闊的臉上湧起萬分複雜的神色,喃喃道:“母後,元雋的封印解開了吧?”
這卻不是問句。他敢肯定是這樣,不然,那個死心眼的人怎麼會逃?那個有如初陽般漂亮溫和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舉動?
王母的臉微微有些泛白,塗著丹蔻的指甲狠狠地扣入掌心,掐起了血印子,她卻渾然不覺:“應該是解開了。”那個聽話的孩子終於反叛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慢而平靜地道:“這件事,不能讓你父王知道。”
元昊並不意外,他知道這份奏折落到天帝手裡和落到王母手裡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結果。
他獨自坐在水鎣殿裡,奏折平鋪在沉香木桌上,一字一字似乎都帶著刀光劍影撲麵而來。日光拖著影子漸漸從殿門口移過,時間漫長得仿佛過了百年之久,他才抬起頭來,喚來宮人,起駕閬風苑。
那畢竟是他的弟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小時,孩子牽著他的衣角與他玩鬨,漂亮的小臉上鋪滿了金色的陽光,笑著喚他:“哥哥。”
弟弟。元雋。
帝子亦很平靜,抬頭直視母親的眼:“母後,怕是瞞不過去。”
“母親,您做的決定,可要想好了。”他的眼中如是說。
“我想好了,你又想好了沒有呢?”王母的眼中如是回。
兩人相視一笑,王母道,“先拖得幾時,你去悄悄地找太白金星來,先把元雋追回來再說。”
元昊應了聲是,辭駕離去。
日正當午,天庭亦是炎熱,宮人都回了屋內避暑,小徑旁紅的、黃的、粉的、紫的花朵在陽光下亦低垂了頭,無精打采。
元昊揮退近侍,獨自一人走著,心裡總是泛著絲絲的不安。
這不安,來自於路清風的那道奏折。
奏折上寥寥數字,他卻能從中看到元雋的深謀遠慮。
解開了封印,知曉了所有前塵往事的他,居然能硬生生地沉得住氣,表麵一如既往,隱忍多時,才猝然爆發。
再也不是那個透明仿佛水晶人般的弟弟了。
真的能追回他嗎?
帝子重重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