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第一次拉住她時是在馬場,而當時因為錯判局勢而險些導致馬邑失守而被降職的梁乃文被罰去喂馬,她帶女郎認識馬時正巧見到喂馬的梁乃文。
小女郎見到梁乃文那一刻便如今日那樣一把抓住她衣領。
彼時她不解其意,還很興奮地同正在喂馬的梁乃文講女郎會抓握了。
梁乃文驚訝了一下很快同她道起恭喜來。
她當時隻顧欣喜若狂,立刻抱著女郎回去同將軍報喜,完全沒有注意到梁乃文恭喜之下的勉強笑容。
江好抱著趙孤月離開馬場去見將軍,趙將軍見趙孤月能抓握,向來冷峻的臉上罕見地露出絲笑來,表示出十分的欣慰。
隻是女郎靜靜見二人歡喜了一陣便將手鬆開,江好後來想來,怕是女郎對他們實在無言。
梁乃文便是後來在馬邑之戰中背叛將軍導致城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若是當時他們能從女郎不尋常的舉動中對梁乃文稍微留心,興許也不會釀成慘劇。隻是沒有如果。
而女郎第二次拽的人卻不是她,而是趙將軍。
趙將軍每次要赴前線都會先與趙孤月道彆,儘管趙孤月從來沒有給過他什麼回應,他依舊將道彆這件事做得異常認真。
那是最後一次道彆,趙雁聲敏銳地嗅到燕國近日來不尋常,親赴前線查探。
趙孤月與趙雁聲是有些父女相的,二者都不怎麼說話。趙孤月是外在條件受限,不會說話。趙雁聲則是不喜歡說話,便是對著趙孤月他也寡言少語。
作為將軍,趙雁聲的閒暇時間並不多。不過他但凡有空,都會陪伴在趙孤月身旁。他並不太會與女兒相處,何況是不會說話、不太會動的女兒。他和趙孤月在一起時多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江好陪趙孤月練習,什麼時候人離開了都讓人難以察覺。
趙雁聲披掛執銳,與趙孤月做臨行前的最後道彆,每每此時大約是他話最多的時候。
“燕國異動不斷,頻頻騷擾汪陶,我心中不安,隻怕要有大戰發生。作為將軍,我理應坐鎮前方穩定軍心。此次一去歸期不定,你自己要多加保重。”趙雁聲十分慎重,用詞正經,完全不像在與小孩子道彆,聽得人十分頭大,想教他該如何與小孩說話。
趙孤月隻是默默看著他,烏黑的瞳仁倒映出趙雁聲沉默而堅定的像一棵樹的身影。與夏國大多數人深棕色的眼珠不同,甚至與趙雁聲淺棕的顏色不同,她的眼珠像是水洗過的棋子,又黑又亮。這大約是遺傳她母親。
趙雁聲沉默無言,與之對視片刻,轉身離開。隻是人尚未完全轉身,他要閃躲的動作一頓,停在當場,而後低下眼看向自己的長槍,上麵有另一隻手。
趙孤月握著他係了發白紅穗的長槍。
長槍作為傍身的武器,趙雁聲平常並不會允許第二個人觸碰。在下意識的反擊之前他意識到伸出手的是他的女兒,所以任由她作為。
趙雁聲不明白女兒這個舉動的含義,趙孤月顯然也不會立刻有開口說話的本事,告訴他她的用意。
還是江好看安靜的場麵實在尷尬,出言嘗試解讀:“將軍,小女郎應當是不舍得您走。”後來她才知道自己這話與女郎的想法應當是大差不差,小女郎是意識到此去有死無生,所以阻止將軍離開。至於舍得舍不得這種主觀的想法,她並不知曉,也猜不出來。
趙雁聲的眉眼柔和了幾分,卻說不出什麼溫情脈脈的話,乾巴巴地開口:“下次,不要再隨意去碰彆人的武器了。在這裡,碰彆人的武器被視作攻擊,是很危險的事。如果不是我,換作彆人,你會死的。”他認真地為趙孤月講述在邊關的部分共識,希望她能有則改之,好好活下去。他並不善於說親切的話,隻好竭儘所能地保護自己的女兒。
也看不出趙孤月聽進去沒有,隻是她握著槍的手不曾鬆開。可能是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也可能是聽懂了卻不願意理會。
趙雁聲曉之以理:“我是一軍主帥,身先士卒方能服眾,不好到遲。已經到要走的時候,我該去了。”
這話同正常的四歲孩子說也不見得對方能夠理解,何況是趙孤月這樣的非正常小孩。
趙雁聲並沒有說服她鬆開手,時間將至,他不得不強硬地使她放開自己的槍。事實上他連稍微碰她一下都會擔心自己的手太過粗糲而傷害到她。
他女兒與他難得的親近需要他親手推開這件事讓趙雁聲心中沉悶,不過趙孤月並沒有因為他強製性使她鬆手的動作而哭鬨。
她冷靜到堪稱無情的反應在趙雁聲心裡則是懂事的體現,讓他又多了分難受,想著再回來便好好補償女兒。
趙雁聲最終拿著槍頭也不回地走了,隻不過他這一去再也沒能回來,也就再沒有補償趙孤月的機會了。
方才趙孤月那一握是對趙雁聲的最後挽留,可惜他並沒有領會,或許即使他知道結果也還是會為了滿城百姓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