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春長著張容長臉,單看麵貌並不能夠讓人看出年紀,說她十餘歲也好,二十餘歲也使得。江好猶豫再三還是悄悄問了年紀,才知道圓春比她要長一歲,十六歲。
方夏則眉目溫婉,叫人見了便想到江南水鄉。實際上她是北方人,也從沒去過南方。
點秋不像蕭瑟的秋天,更像沉默的冬日。她幾乎不說話,隻身體力行地坐著每件事。哪怕在整座洛陽宮城中她也是很顯眼的存在,她長得高大健碩,像一堵牆。但因為沉默寡言,她又沒有那麼引人注目了。
片冬是其中年紀最小的,還是個黃毛丫頭,有什麼都不設防地向外說。她甚至悄悄地表示自己根本分不清人臉,全靠氣味辨人。不過如今服侍公主就很簡單了,因為她雖記不住公主長什麼樣子,但洛陽宮城中隻有公主一人還沒長大,因此很好認。
蕭正儀對選出的四位貼身伺候的宮女有些無言。這四人還不是一道來的,先前分彆在不同的地方做事,共同之處是都沒有伺候過哪位貴人,做的皆是粗活。
總之這並不是什麼大事,還是那句話,若伺候得不好,再換人就是。
宮城裡最不缺的就是人。
四人迎來了晉升後的第一次操持,即為公主布置午膳。作為明光殿的主人,趙孤月獨自用飯,便是蕭正儀也沒有資格與她同席。
濕漉漉的風吹動隔窗下的雨鈴,圓春遲疑著,儘量使自己的動作變得輕柔且易接受。她彎腰湊出身去,小心翼翼地將雙臂延展回收,直到將公主攏在懷中。
儘管在宮中伺候許久,但在這一刻驚喜大過謹慎——公主依舊是一種淡漠的神態,卻屈尊遷就她的抱持。圓春嬰兒肥未褪的臉上浮現出笑紋,睜大眼睛無聲地向眾人展示公主的接納。
方夏等人齊齊鬆了口氣,雖然排在隊伍最末已經說明她們並沒有什麼“上進”的野望,但天上的餡餅砸在頭上是萬萬沒有重新推出去的道理。公主肯“接受”她們,無疑使她們的工作簡單許多。
圓春幾步路走得慎重,將趙孤月抱到桌前放好。事先有江好的交代,公主能夠獨立坐著用飯,便沒有抱喂這一說。
圓春的使命暫且到此為止,方夏立在一旁開始布菜。一開始她很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所挾之菜不入公主的眼。然而她漸漸放下心來,因為公主實在很給麵子。她夾什麼,公主就很認真地吃什麼,一點兒也不浪費。
公主吃飯的速度極慢,這要歸因於她並不靈活的手指與手臂,但這反而造就了她格外的專注。她玉勺之下對抗的好像不是飯菜,而是什麼強敵。
方夏很快適應了公主的節奏,在她吃完碟子裡的菜後適時地添上一箸新菜。
公主毫不挑食,努力加餐飯,這樣樸實的行為無意間打動眾人。她絕不高高在上,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的。
蕭正儀看著趙孤月嚴肅咀嚼的模樣微微出神,直到公主輕輕搖頭表示這場午膳結束她才回神,刻意放輕了聲音同江好道:“公主果真不是傻子麼。”
她之前並未將江好所言放在心上,認為那是長久照顧的情誼催生出的偏愛幻覺。但親眼目睹公主能用點頭搖頭來表達自己的想法,這顯然不是傻子能做到的。隻是公主至今不能言行,不免又讓她困惑。
江好詫異:“我早就同您說了,公主不傻的。”
傻與不傻實難分辨,但這世間還有一樣人物叫作郎中,宮中的郎中叫太醫。
撤席整理,傳喚太醫。原先也是該在料理完內務後請人來為公主診脈。
太醫令帶著太醫丞入內,在得知宮中新添了一位公主後他們便做好隨時被傳喚入宮的準備。這位突如其來的公主對他們來說雖然很是陌生,但很快在傳得飛快的風言風語中他們對她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聽說趙將軍殺孽太盛,報應在他的獨女身上,叫她成了傻子。
趙孤月還小,不必遵循什麼男女大防的規矩,因此並沒有放下帳幔。她靠坐在床頭,目光空洞地落在並不具體的某處,顯得呆呆的。
江好倒習慣她時而走神,並不以為這是什麼癡傻的表現,還在太醫來前安慰對此擔憂的眾人:“公主時常凝神思索,大家放心。”
聽了這話大家更不放心了。她才四歲!她凝神思索什麼?
趙孤月每每如此蓋因外界此時不需要她,而腦內的播放內容還算有趣。
太醫令與太醫丞向公主見禮,蕭正儀喊了請起,接下來就是望聞問切。
太醫令順理成章地抬頭,隻見床上木然而坐的公主,腦中閃過“果然空穴不來風”這樣的念頭。
尋常這個年紀的小孩幾乎都不能這麼安安靜靜地坐上這麼一會兒,除非他們睡著了。
公主未經任何修剪的眉毛微微揚起,雙眼鬆泛地低垂著,兼之平直的唇弧,儼然有些癡呆懵懂的意味。
太醫令再望,從她麵上看出來些病症,卻與癡傻無關。當下他沉吟片刻,向蕭正儀發出申請:“臣還要為公主診一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