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椿裹著一身濕皮坐在馬上,他的北山黃鶻不愛淋雨,沒蹲在他肩頭,自己找著有遮蔽的地方去飛。他腰間仍舊挎著戰場上的那把金錯刀,背上卻背了把長槍。與他並駕齊驅的是名尚稚嫩的男孩,看上去不過十歲大小,馬卻騎得很好。
“這裡山好,水好,地好,草也很好。”十歲的沈紹已經弓馬嫻熟,一路上對周遭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誠然夏國與燕國的環境大不相同。燕國生長著茂盛的牧草,而夏國則有可以種出糧食的土壤。因此燕國人在馬背上長大,個個馬術精湛,人馬強壯。夏國雖沒有良馬,糧食孕育出更多的人口,土地成了文明的溫床。
聞人椿挑剔:“我不喜歡下雨,這裡就沒有晴過,壞人興致。”
聞人式一行在最前,聽到兩人的評判之語於是開懷大笑。他喜歡這樣對於夏國的討論,仿佛夏國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當然現實沒有這樣誇張,燕國如今擁有的不過是夏國邊境的一座城池。但他相信總有一日整個夏國都會成為燕國的一部分,而這個時間或許用不了太久。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麼說的:“總有一天,這裡會成為燕國的糧倉。”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霸氣,穿透層層雨幕。
遠處的樹叢都因為他的宣言而窸窣。這不是他強悍至此,能使樹木與他的聲音產生共鳴,而是樹叢中藏匿著監視他們行動的夏國人,這話應當使他們憤怒不已了。
聞人椿咧嘴大笑,在馬上前仰後合的。他顯然也知道有夏人監視他們這回事,便更對父親這樣明晃晃打人臉的行為感到快樂。
相比於聞人椿,沈紹對於情感的表達則要含蓄許多。他尚存著嬰兒肥的臉上露出個與年紀不符的沉穩笑容,這便是他全部快樂的體現了。
作為燕國的三王子,沈紹是王後所出,大王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他從小也是被當作燕國繼承人來培養的,騎射禮禦書數均下了狠功夫。與夏國一戰他到底是因為身份貴重沒有親臨戰場,但大局已定,到了和談時分,燕國大王很舍得地放他來曆練一遭,增長見識。
沈紹側目看向聞人椿,隨和地打趣:“椿,霏霏淫雨可不足以敗壞你的雅興。如果這裡有逃竄的獵物,你無聊的心想必會燃燒起來。”他還未變聲,說起話來尚有幾分稚氣,給人以少年人硬裝老成之感。
聞人椿聽罷恣意一笑,露出口中兩顆不對稱的尖利虎牙:“殿下知我。”
他環視四下,話鋒一轉:“夏國人夠可憐的,一路走來路上少見人以外的活物。但凡能喘氣的,都被夏國人捉了吃了。可見女人當政是多壞的決定,治理天下,還得男人來做!”
聞人式一聽他胡說八道,揉了揉眉頭道:“夏國如此,不止是女皇上位的錯。”倒不是他有什麼閒情逸致為那位素未謀麵的女皇辯解,而是三皇子在這裡,他不能放任兒子在這裡灌輸淺薄的錯誤觀念。這是他們未來的大王。
他的兒子是馬背上的王者,人無完人,卻不擅長政治。這樣也好,大王能夠放心用他。
聞人式一繼續道:“夏國如此,非朝夕之禍。一代又一代不如我大燕,才有今日大燕勝出,夏國落敗的局麵。”
他絕口不提在這場戰爭中自己用了什麼樣的手段,總之成王敗寇,後人要了解也是先了解結果,過程總能囫圇遮掩。燕夏相持百餘年,他親手打破僵局,不得不說是得意極了。
他將燕國的勝利上升到另一個高度:“時也,命也。老天現在站在燕國這邊,最終勝利者隻會是我們。”他這話不止是說給三王子沈紹聽,也是說給監視他們的夏國兵卒聽。不知他們聽了這話信是不信。不信,對燕國也沒什麼影響。若是信了,動搖了夏國人的信仰,就成了攻心的毒計。
聞人椿打了個哈欠,已經開始感到無聊了。他沉下腰趴在馬頭上,懶洋洋道:“什麼時候到洛陽啊?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他拔出背上長槍提在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墜得他胳膊下落。他眼中閃過不服,硬是咬牙要將死沉的槍抓在手裡,不肯脫手。
沈紹未發現他的不對勁,很平和地回答:“我還是第一次來夏國,不知道還要多久。舅舅,你知道嗎?”
聞人式一笑著說道:“雖然我不是第一次來夏國,但去洛陽還是頭一次。不過我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離終點應當不遠。”他這句話帶了雙關的意味,既指他們這一趟旅途已經走了很久很久,又指燕國走到如今已經走了很久。這裡的“終點”一詞,指洛陽,也指燕國人心目中燕國吞沒夏國的結局。
他輕鬆地道:“殿下,少則十天,慢則半月,就要到了。”
聞人式一與三王子說話時不忘略側過頭以示尊重,這一側頭看到聞人椿提槍在手,不由變了臉色:“你根本拿不動那槍,是胳膊不要了!再不收起來,我替你收著。”
聞人椿聽他爹要沒收他的槍,當下不敢逞強,老老實實地重新將槍背回背上,坐正,適才拿槍的右臂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