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依舊陰雨綿綿。
酒店房間玻璃窗上的雨珠猶如細長的絲線,一整夜都連綿不曾斷絕,滴答滴答的雨聲甚至入侵了萬遙的夢境。
她半夢半醒地去了趟衛生間,電熱水器不知什麼時候壞掉了,水管裡的水嘩啦啦流了兩分鐘,掬一捧依舊讓人齒寒。
簡單洗漱清理之後,萬遙又回到床沿邊上,望著敞開的行李箱又陷入了沉思。
直到箱中皮革收納袋上的銀飾,折射出天花板上的燈光,忽地一下,閃了她的眼睛。
萬遙這才挪到行李箱旁邊,接著半跪在地毯上麵,雙手拾起黃棕相間的小袋,繞開表麵的存封線,取出那尊白度母唐卡小像來。
綠鬆石而製的珠鏈捧在掌心冰涼透骨。
她莫名又想起了萬晚。
與萬晚第一次碰麵,在擠滿了人的畫室。彼時萬遙也才七八歲的模樣,萬晚正值躁動爛漫的青春期。
萬晚和其他同齡女孩不一樣,她沉默,低調,寡言,成日都灰頭土麵的,在畫室裡一坐就是一整天。
萬晚的畫與她本人的感覺截然不同,她更像是一副深沉的黑白水墨畫,而她畫的顏色始終鮮明跳脫,璀璨奪目。
萬遙也會懷念與萬晚共用書房的那段時間。
她會靜靜地坐在角落裡,親眼見證萬晚將金銀珍珠、珊瑚瑪瑙等名貴之物運用在畫體上,最後繪製成一幅幅神秘又神聖的唐卡。
她記得萬晚習慣以唇潤筆,再蘸取各類礦物顏料作畫,以此反複。
她不懂萬晚為何會有這個動作,難道就不怕被顏料毒死嗎?事實證明,萬晚確實不怕,她甚至連金都敢咽下。
在好奇心的驅使直下,她跑到了萬晚的身旁,悄悄蹲在顏料盤旁,用食指輕觸了那團朱砂,然後有樣學樣地塞進嘴裡。
殊不知萬晚一直瞥著她的小動作,直到她連連呸吐著才忍俊不禁道:“好吃嗎?”
她搖了搖頭。
橙紅色的傍晚霞光透進狹小的書房,萬晚提著筆繼續給畫勾勒銀邊,問她:“那你想學嗎?”
那時萬遙渾然不知唐卡為何物,卻也迎著落日餘暉,鄭重地點著腦袋。
“咚咚咚——”
緊閉的房門被人敲響。
萬遙驀地才回過神來,趕緊將手中的唐卡掛墜放回了收納袋。
門又被敲了兩下,萬遙撇過頭去,問:“誰啊?”
“我。”
男人的聲音低壓醇厚。
隻一個字,足以萬遙辨認出門外的人。
她將收納袋放回了原處,踩著酒店薄軟的一字型拖鞋,不緊不慢地走到了門口,抬手撥開門的反鎖扣。
“做什麼?”
程青盂見小姑娘迅速拉開了門,室內暖氣隨著她盈耳之聲一並傳了出來,隻見她將小臉探出來朝外望了望。
“早。”他看著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
萬遙捂嘴打了個嗬欠,不明所以:“程青盂,你彆告訴我,你來敲門就為了跟我問個早啊?”
“想什麼呢?”程青盂睨她一眼,“七點半準時出發。”
“知道了。”她有氣無力道。
“用不用我幫你把行李箱帶下去?”
程青盂隨口問了句。
“不用,我自己來。”
程青盂見她身上還穿著睡衣,想來也還沒收拾好行李,所以也沒勉強,“行。”
“彆遲到。”他補了句。
“哎!”萬遙揉了揉頭發,忽地又想起什麼,“對了,魏藍和謝瀟瀟怎麼樣了?”
程青盂停下步子:“昨晚吉興又送我去了趟衛生院,魏藍的情況也有所好轉,基本上沒什麼大礙了。”
萬遙點點頭,“那你等會兒是先去接她們?”
走廊上的風依舊涼絲絲的,程青盂頓了片刻才說,“她們已經離隊了。”
“這麼突然?”
“嗯,昨晚就已經把她們留下的行李送了過去。”
萬遙無謂地聳聳肩,表示已經了解情況。
“那行,你先下去吃早餐吧。”門外的低溫讓她逐漸清醒。
程青盂靠在她的門口鬆散地站著,白色針織薄打底透出硬朗的肌理輪廓,深咖色的襯衫外套微微卷著袖邊,深色闊腿褲下的長腿隨意側站著,微微斂著眼皮,目光淡淡地看著她。
萬遙關門的動作一頓,還是問了句,“看我做什麼?”
程青盂稍稍站直身,“沒事兒。”
他剛轉過身,萬遙就抓住了他的小臂,“有事就說。”
程青盂垂眼看向她的小動作,萬遙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最後撇了撇嘴將手放下。
“說吧。”
程青盂也不知道這話該不該問,一個恍惚,腦袋裡的疑問順著嘴說了出去。
“你昨天跟魏藍說了什麼?”
萬遙聞言立馬抬起了腦袋,男人的五官輪廓依舊硬朗明闊,隻是眉眼下的情緒不明,投出道淩厲若刀的光,一刀,一刀,審判著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毫不避諱。
“我沒其他意思。”程青盂覺得他的話可能沒說明白,“我隻是想知道你們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
“你覺得魏藍發病跟我有關?”她問。
程青盂略一擰了擰眉,現下在她看起來,就是不耐的表現。
“你放心。”
“我既沒打她,也沒罵她。”
“如果這件事真的與我有關,謝瀟瀟應該早就與你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