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糖(番外) 羅峪饗的出生本該……(1 / 2)

羅峪饗的出生本該是一件歡欣雀躍的事情。

可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在接生婆的尖叫聲中,這個家庭卻籠罩上了一層化不開的陰霾。

接生婆接生過的孩子數不勝數,有生下來就生龍活虎的,有生下來孱弱需要大夫救治的,還有生了死胎的,也有生下來不是全須全尾的缺少點什麼東西的。

可像羅峪饗這樣的,卻也是少見。

可羅家是鐘鳴鼎食之家,接生婆即使再害怕,也不能丟下孩子就跑,隻能抖著手抱著這個怪嬰,大聲地叫人找大夫。

羅峪饗的母親躺在床上,喘著大氣,看著那個自己懷胎十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下來的孩子,眼裡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羅峪饗的母親阿林,是羅家從偏遠的山村裡托人牙子買來的,大字也不識幾個的她竟然能嫁給能寫會畫的公子,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初進羅家的時候,還被放在教養嬤嬤身邊,學習了很久的規矩。

雖然這裡學的東西她不理解,但為了能吃飽穿暖的生活,她還是儘力地認真去學,幾個月的時間,也算是將行走坐臥的規矩學了個八成。

這幾個月裡,她學完了規矩,也會和院子裡的小丫鬟們一塊玩耍,幫她們做些漿洗和縫補衣服的活。

教養嬤嬤隻隨意說了她幾句,並沒有真心製止她做這些粗活。

她通過乾活,也識得了一些小姐妹,隻不過,來自於自由山野間的她,可想不到大宅門的紛繁複雜。

突然有一天,府裡掛上了紅燈籠,滿院裡都是飄著的紅綢緞。

阿林睡得正想,就被幾個小丫鬟拉著坐到了窗前,黑漆漆的窗戶外還有蛐蛐的叫聲。

阿林不禁疑惑,天還沒有亮,怎麼就叫她起床了?

一個丫鬟對著她的頭聞了聞,忍了幾瞬,“快些,先帶她去沐浴,記得先洗頭發,快些把頭發繳乾。”

阿林還沒有搞清楚情況,就被丫鬟們七手八腳地抓進了淨室,給她沐浴,還換上了大紅的喜服。

阿林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她大概知道,今日就是她嫁給羅家的二少爺衝喜的日子。

想到這裡,阿林想起偶爾在院子裡經過見到的那個孱弱的少年郎,總是躬身靠在回廊的柱子旁坐著,還總在咳嗽。

阿林被她們擺弄著,天亮的時候大概已經化好妝了。

給她化妝的是羅大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梳妝的手藝在羅府是數一數二的,平日裡不修邊幅的阿林經她的手這麼一弄,一整個大變活人,好像天仙一般。

年紀小些的丫鬟湊在阿林身邊一個勁地感慨:“阿林姐姐,你可真漂亮。”

有些平時裡還算有頭有臉的丫鬟卻已經有些吃味了,轉身撥開簾子,往外麵去了。

阿林隻憨憨地笑著,衝喜的過程很繁瑣,但羅家卻並沒有鋪張。

畢竟,衝喜這種事情,雖然很多人家都會做,可是在京城的大戶人家看來,還是有傷大雅的,所以羅家並沒有大張旗鼓地辦喜事。

阿林見到羅家二少爺羅鳴宸的時候,眼睛都看直了。

羅鳴宸身邊的小廝看著她先是一愣,見她許久不說話,隻能出聲提醒:“二夫人,二公子來了!”

“哦,對了”,阿林下意識地在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上前攙扶住羅鳴宸,乾脆利落地說:“少爺,我來了!”

羅鳴宸的眼睛裡,閃過驚訝,慢慢盈滿了笑意,“阿武,你下去吧。”

那小廝點點頭,慢慢退出了房間。

阿林永遠忘不了她直麵羅鳴宸的那一天,那一刻,那一瞬間。

羅鳴宸喜歡看書,她就守著羅鳴宸看書。

教養嬤嬤是羅家大夫人,也就是羅鳴宸的親生母親指派給阿林的,教給她不少推拿養生的東西,她都不遺餘力地給羅鳴宸用上。

羅鳴宸精神好的時候會給她講書,看到什麼講什麼,讓阿林知道,這世上有那麼多地方,有那麼多人。

羅鳴宸臥病在床的時候,阿林總是衣不解帶地守在身邊,給他講自己在家鄉的事情,在家裡的生活雖然貧窮,卻自由和快樂。

那一瞬間,她總能看到羅鳴宸眼裡向往的亮光。

然後她有了身孕,羅家對羅鳴宸這邊又和顏悅色了些。無數的補品像流水一樣送進了他們的院子,一半給羅鳴宸,一半給她。

羅鳴宸開始給她和孩子一起講書,雖然聲音不大,講得也費力,可每天都堅持講。

她甚至有一種錯覺,羅鳴宸的身體越來越好了,他們的小家越來越幸福了。

直到此刻,她眼淚不停地流,從淚光中模糊地看著接生婆手上的孩子,還有他後背與他頭一般大的瘤子,一種無力感頓時席卷了她全身。

阿林家裡都是自己奶孩子的,她知道羅家有自己的規矩,生孩子的時候又落了傷,便安心坐月子,並沒有操心孩子。

可每日裡抱來的孩子卻沒有一絲生氣,她心中有疑,硬撐著身子悄悄到奶娘房外偷看,才發現奶娘嫌棄孩子背後的瘤子,不肯抱他,更不肯喂他。

阿林的手捏成了拳頭,推開門,執意把孩子帶在自己身邊。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阿林和羅鳴宸的生活有了孩子,雖然困苦些,可總歸少不了吃食,隻不過鮮少有仆人願意來他們這個院子裡做事,都上趕著巴結彆人了。

家裡其他人的態度也像一個火苗,點燃了羅家所有人對他們這個院子麵子上的關心,將其化作廢墟,煙消雲散。

轉眼間,四五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小丫鬟院子外探頭探腦的,被阿林看到了。

阿林朝她笑了笑,她跑進來,麵色為難地看著阿林。

阿林知道她有話要說,便主動問她。

那小丫鬟看了看四周才說道:“二夫人,昨天府裡來了一位大師,看出二公子的名字太硬了,他命軟,抬不動,所以這孩子才這般……要是有一位至親之人願意以命換命,這孩子就能!”

阿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亮光,激動地問道:“真的嗎?”

“千真萬確!”

那小丫鬟什麼時候走的,阿林不知道,她一邊做事,一邊想著小丫鬟說的話,直到羅峪饗的哭聲響起來,她才清醒過來。

又過了好些日子。

羅鳴宸發現,阿林總在做針線活,不禁如此,還在幫他收拾書櫃。

他心疼不已:“阿林,你休息一會兒。”

阿林卻轉頭笑著對他說:“不用,我不辛苦。”

羅鳴宸在那個笑裡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阿林。”他站起身,走到妻子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腰,這段日子,她越發清瘦了,他內心酸澀,可就他這病歪歪的身體,又能怎樣抗爭呢?家族還能給一口飯吃就不錯了。

阿林轉身環住他的腰,“少爺,您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一定要好好對我們的孩子,好嗎?”

“好。”

十日後,羅家二少夫人一頭紮進了水潭裡,水潭邊還放著沒有燒儘的錢紙蠟燭。

她不會寫字,沒有留下什麼,隻有那一日在羅鳴宸懷中的隻言片語。

羅鳴宸佝僂著身體,拉著踉踉蹌蹌走路的羅峪饗,強迫自己挺直了腰杆,給亡妻操辦喪事。

羅家又怎麼肯大操大辦呢?這樣一個身份的女子,生出了這樣的孩子,現下又奇奇怪怪地投湖自儘,他們還嫌棄晦氣呢!

空蕩蕩的靈堂裡,隻有一直在咳嗽的羅鳴宸和拱著背的羅峪饗。

阿林是買來的,家裡人在哪裡也不知道,空無一人的靈堂,卻迎來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又大又閃,穿著一身勁裝跑進來,看到他們也不害怕,大大方方在靈前磕頭,然後蹲到羅家兩父子麵前:“叔叔,我是喻府的喻寧姝,我家的丫鬟帶我來省親,我自己跑丟了,您能找人把我送回去嗎?”

羅鳴宸隻有一個小廝,剛才上廚房給他們找飯去了,他上哪裡找人把喻家的小姐送回去?

隻有叫在府中都不算熟悉的羅峪饗把喻寧姝送到前邊花亭去。

羅峪饗眼裡掛著淚,餓得雙腿打顫,佝僂著身子,畏畏縮縮的樣子。

喻寧姝是跟著她爹在軍營裡摸爬滾打出來的,就討厭的就是人沒有精氣神,伸手就給了羅峪饗背後一下,卻是正正地打在他那大瘤子上,又疼又餓,羅峪饗撲倒在地。

喻寧姝入手就知道他背上有東西,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弓背的,頓時有些愧疚,又看到他倒在地上起不來的樣子,連忙伸手要拉他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堂兄弟們來了,指著他就說他是烏龜,爬也爬不起來,走也走不動。

喻寧姝上去就給了他的三個堂兄一人一個掃堂腿,壓著他的三堂兄逼他向自己道歉。

三個堂兄哪裡是喻寧姝的對手,隻能識時務地道歉走了,走的時候喻寧姝還威脅他們:“以後隻要你們再欺負他,我提著刀來切你們!”

羅家是做學問的,哪裡見過這樣的女子,幾個小孩子捂著痛處連忙跑了。

喻寧姝把羅峪饗扶起來,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我剛才是見你弓著身體不精神,我道歉!”

羅峪饗雖然有點委屈,但想到她剛才幫自己出氣了,點點頭:“好吧。”

喻寧姝看著他虛弱的樣子,把腰間的荷包解下來給他,“喏,裡麵有桂花糖,可好吃了,你留著,以後我要是還來你們府上,我還給你帶。”

羅峪饗看著她的手,猶豫著要不要接。

喻寧姝已經把荷包塞進了他懷裡,“就算是我道歉的東西唄,你快帶我過去,慢點走也行,但是我和你說啊,你得鍛煉身體,有了本事,誰還敢欺負你?”

羅峪饗轉頭看向她,她正唾沫橫飛地說:“上去就給他兩個嘴巴子,一個掃堂腿,你怕什麼!”

“嗯。”羅峪饗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把喻寧姝送到花亭,那裡有著急忙慌正在尋找喻寧姝的丫鬟,那人一見到喻寧姝連忙撲過來,哭天搶地地喊道:“小姐!”

喻寧姝臉上有些掛不住,揮揮手,裝作一副大人的樣子:“好端端的,做什麼哭哭啼啼的。”

“好,奴婢不哭了,小姐您平安回來就好。”那丫鬟擦著眼角的淚水,笑著說道。

喻寧姝伸手指著羅峪饗:“是他給我送回來的,今日我能回來全靠他,你記得他的模樣,年節下都要幫我送禮給我的小恩公的。”

那丫鬟看著羅峪饗一愣,旋即笑著點頭:“是,奴婢記住了!”

羅峪饗的雙手壓在肚子上,麵對那丫鬟打量的眼神,有些慌張。

他還沒見過這麼多陌生人呢……

可身邊的小姑娘卻拍拍他的肩膀,“我說了,挺胸抬頭做人,你有沒做錯什麼。這世上,誰有本事,誰就能獨當一麵!記住了嗎?”

“嗯。”羅峪饗看著她閃閃發亮的樣子,點點頭。

之後的每月,羅峪饗都能收到喻府那個丫鬟送來的桂花糖和各色的小玩意。門房和家裡的下人忌憚喻府的實力,也不敢把這些東西私吞了,還是規規矩矩地送到了他手中。

在羅府閉門不出的日子很孤單,可是有爹爹陪他,還有喻寧姝讓人送來的東西,也便隨他度過了一些時日。

那些時日裡,父親一本一本地拿著書給他講書上的道理,給他講外麵的世界,還有娘親家鄉的風土人情。

直到父親也去世了,他在這世間隻剩下不親的親人,和看見他就皺眉躲閃的陌生人。

不,還有一個人,那個一直到現在都每月給他送東西的人。

他悄悄打聽過,自他見過喻寧姝之後的兩年,喻寧姝便隨著喻將軍往南疆去了,很少回來。

可帶給他的東西卻從來沒有落過。

他還是被人惦念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