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候君久矣(2 / 2)

她先是將這件並不合身的衣服反過來穿,又紮成了更短的樣式,將亂發也抓到了腦後,將臉上的泥灰又抹了一層,又在營寨中走了一遭之後,趁著無人注意到她的舉動,重新站到了領取食物的隊列之中。

【……?】

係統呆滯地看著喬琰毫無負擔地順著隊列走到了分發乾餅的人麵前,又……又領了一塊餅。

在尋常的賑災措施中,常常以賑票加蓋或者是領米剃眉的方式來防止冒領,在成分複雜的黃巾軍中卻不容易做到這種有序管理。

這樣的情況下,自然就難免有人會生出領取兩份糧食的想法。

可方才,係統眼見發糧的黃巾軍一刀刺死了一人,聲稱其來了兩次,更說自己曾給富商發過賑濟的粥米,有一手辨認麵容的好本事,便讓這領取米餅的隊伍裡少了幾個人。

現在驟然見到喬琰做出這樣危險的舉動,它如何能不提心吊膽!

也不對,它是個係統,它沒有心和膽。

像是察覺到了係統的想法,喬琰走到了僻靜之處後,一邊將米餅塞進了衣服裡一邊說道:“你還真以為那個發糧的能認得出人?不過是隨便選中了一個倒黴蛋而已,事實上稍微改換改換衣著他就看不出了。”

唯獨倒黴的正是那個被選中來起到殺雞儆猴效果的人。

他到底有沒有做這個冒領第二次的舉動,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因為死人是不會為自己辯駁的。

他會被挑中,必然是因為他孤身一人在此。

喬琰將其中的彎彎繞繞看得分明,但更清楚的是,她此時毫無改變時局的力量,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讓自己過得稍微好一些,而後——

繼續執行她的計劃。

她此時還在巨野澤內,但等行了小半日後,他們就正式進入了東郡地界。

又複半日,便到了瓠子河前。

昔日漢武帝於濮陽建宣房宮,正在瓠子堰之上,此後上遊自宣房宮之下都為河堤所隔,僅存有溝瀆而已,這一行數千人便可以跨越河溝而過,比之渡河簡單了不少。

而過河不遠,前方就已經出現了鄆城的城郭。

兗州三渠帥之中的張伯,打東平範縣而來,已經搶先一步拿下了鄆城,正在此處與卜己會師。

兩方交彙後繼續西行,加起來就已有過萬人的隊伍,加上梁仲寧已經先一步攻克了濮陽,於是廩丘與鄄城縣尉均望風而逃,不戰自降,讓黃巾軍少麵對了兩場交鋒。

這對身在黃巾軍中的喬琰是個好消息,但或許對這兩城之中家境稍顯殷實的人來說,這絕非是個好事。

喬琰聽著黃巾殺入城後的城中聲響,在垂落的麵容上有一瞬的麵頰緊繃,像是以咬牙的方式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係統本還想調侃兩句,她行到此處的時候,倘若是熟悉她的人一定會發覺,她比起前幾天圓乎了一圈,這正是每頓多領的一個餅繞著身上綁了一圈造成的,現在卻乾脆保持了沉默。

“張角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喬琰長出了一口氣後說道,“可惜他忘記了一件事,利益當前,三十六方隊伍各自為戰,勢必軍紀渙散,這不是救大漢於將傾之法。”

殘陽映照在鄄城城頭的一杆旗幟之上,她朝著那處望了許久。

係統畢竟不能讀取她的心裡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它能看到的隻是——

它的宿主又一次摸了摸懷中的匕首,像是個下定決心的標誌,而後趁著黃巾入城掠奪的管理疏漏之時,離開了這支隊伍。

這一次與先前追蹤黃巾足跡而去時候的忍饑挨餓不同。

她身上帶著幾張偷藏下來的乾糧餅子,起碼能支持她兩天的吃食。

而在她的視線之中,隻有鎖定了梁仲寧位置的標記在發出微光。

——————————————

梁仲寧在何處?

星夜之下,這位黃巾渠帥正帶著殘部奔逃。

在帶人前往田氏塢堡之前,他絕沒想過自己會麵臨這樣的窘迫境地。

那個他第一次聞聽名字的陳留典韋,何止是他手下來報的力大無窮這麼簡單!

他簡直就是個步戰的怪胎!

梁仲寧手中的槍,早在他勉力逃生的時候就折斷了,唯獨剩下半截槍杆。

對一個武將來說,連武器都折斷了,跟他的腦袋與脖子分家,實際上也隻有一步之遙而已。

此前僵持兩日的時間裡,在田氏硬/弩的協助下,他甚至還未突進到塢堡之前就已經損兵折將了大半。

最後一日,他自己更是被那個悍不畏死的壯漢突進到了麵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槍杆子,眼看著就要將他撂下馬來。

幸虧他的一個部從機智,當機立斷以長刀砍斷了他的槍杆,又替他迎上了那個“凶獸”。

若非如此,他早已死在了典韋的手裡。

可他那個忠心的部從卻身死當場。

梁仲寧隻能抱著“留得青山在”的想法,當即撥馬而回,朝著濮陽折返。

但這來時與回時的心情已經截然不同。

他來時對奪下田氏塢堡滿懷希望,隻覺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走時卻狼狽異常。

明明還是春日裡的天氣,他的臉上卻有種烈火燒灼的羞赧情緒,即便是星月照路也無法改變他此刻惡劣至極的心情。

當他發覺前方的山道高處立著個人擋路的時候,這種自我折磨的壞心情無疑達到了巔峰!

可還不等他將手中的斷槍拋擲出去,給這個擋路之人一個教訓,他便看清了對方的麵貌。

從山道兩側的林木之間投落下來的月光,正好照在這個攔路者的臉上。

讓梁仲寧大覺詫異的是,對方的身形瘦小,並非是因為在這夜色中他的視線出現了什麼認知誤差,而是因為,那赫然是個不過十歲的孩童!

一個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孩子!

此人雖身著不合身的布衣破袍,卻在神情眉眼中,自有一派與山野之人有彆的高絕姿態。

而這張被月色模糊的麵容,帶著與年歲絕不相符的成熟,以及讓梁仲寧完全捉摸不透的神秘。

也就是在他這勒馬止步的當口,麵對他隨時可能發作的怒氣,對方氣定神閒地一笑,朝著他拱手作揖後,自那高處朗聲道:

“高密嚴喬,候渠帥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