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風,夾帶著獨屬於古城的厚重感。
薑橈“嗯”了聲,低頭,將被風吹起來的長裙壓在一側。她想到上一次,閒話道:“上次走前,南京下大雨。”她記得,最後宣傳部門的人和技術開發部的被困在體育館,還聽著董副總說了不少沈問埕的事兒。
“對,上次是大雨,”沈問埕說,“我們一起去過商業區。”
沈問埕這麼一說,她想起那天搜索百度南京城介紹的自己,隻想著要陪好這個大老板,千萬不要冷場沒話說。彼時,她還沒對他動什麼心思。
細想想,兩人在電梯間的第一麵挺倉促的,重回這個酒店,重在記憶裡翻出那場電梯裡的片段,她都覺得有趣。站在幾個大男孩身後沉默不語的人,讓當時的她想破頭都想不到會是即將入職的事業部老大。
“你過去來南京,都是出差?”沈問埕問。
“畢業後是,”她回憶,“畢業前,大學來過一次,”算假期和男朋友旅遊,“再往前的話……小時候來過一次,住了一個晚上。”
恍惚一算,高中都像上輩子的事。十幾年前了。
那時候哥哥退學做生意,被父親留下的債務纏住手腳和氣運,屢試屢敗,最後還要被父親的好兄弟、帶著他跑生意的人坑,又生了重病……江家真是一劫又一劫。母親帶著她已經再嫁,哥哥和爺奶不想影響他們母女,瞞著全部。直到一個暑假,她把自己當成一個驚喜悄悄回到父親老家,地址上的房子住著陌生人,才後知後覺知道一切。
那年,誰都攔不住薑橈。她轉學回去,休學一年在醫院陪著哥哥,後來父親過去的一位至交帶著兒子去探病,趁著假期帶她回南京,極儘地主之誼,安排她住了一晚。再後來,也是這位伯伯伸出援手,幫了江家一把。
“招待我的,是我家的恩人,”薑橈笑笑說,“那天玩兒的挺開心的,所以,我後來都特彆喜歡這裡。人好,地方也好。”
薑橈說完,又笑著說:“那天咱倆在商業區逛街的時候,你不是說你休學過一年嗎?我過去也休學過一年。是不是很巧?”
巧合何止這一處。
沈問埕隔著雕花圍欄,見她滿臉笑意,也想到了第一麵。人活到一定的歲數,才會有的一種識人經驗:當你見到一個人格外樂觀,看上去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關注的總是事情好的一麵,嘴上說的也都是高興事,那這個人十有八九藏著不少過去和故事。
雲淡風輕的背後,大多是苦難成山。
薑橈見他不語,有些奇怪,隨即笑著往輕鬆處說:“也是那次來南京,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坐在主人右手邊是上賓。”父親去世時她還太小,完全不知這種規矩,後來也沒資格坐。
沈問埕笑了,哄著她說:“那麼小年紀,吃飯就是上賓了,你看起來是被寵著長大的。”
薑橈隨勢玩笑道:“是啊,命好,沒辦法。”
說完,又覺得自己托大,她笑著擺手道:“開玩笑的。”
氣氛好到一個地步,反而不知道該聊什麼了。
尤其麵對動了心的人,不看見還好,一次次見,一次次保持距離,真是對自我的考驗。薑橈離開長椅:“你慢慢吹風,我先進去收拾行李。”
她推開玻璃門,餘光瞧見沈問埕沒動,自己則腳步沒停地進了屋子。
薑橈沒到多久,箱子也是客房服務剛送到房間的,此刻尚未打開,在衣帽間裡擺著。她穿過幾步長的走道,進了衣帽間,看到行李箱的同時,也看到了梳妝台上的一個長匣子。
這種酒店有住客禮很正常,隻是通常是一個小擺件兒,和當地特色有關。
這麼長的一個木匣子,倒不常見。
薑橈帶著好奇,打開來,裡邊是一卷畫。舊的。
她打開看了半截,像想到什麼,但不太確定,心開始有了不太能承受得重壓感,一下下跳得發慌。木匣子的一側放著一個厚厚的硬文件夾,她翻開,都是這套藏品的交易信息。如果不是上邊有經手藏家的名字,她都不太能記得它,曾在幼年時翻看過它的樣子。
她拿著那個文件夾,反複看著上頭熟悉又遙遠的名字,半晌,把文件夾重新合上,拿起座機,想要撥客房服務,遲疑許久,轉而撥了1013。
幾聲響後,那邊接通了電話:“你好。”
“是我。”
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是他,但還是試探問:“你一開始就知道我要住1012嗎?”
“不是,”沈問埕在電話裡說,“我和酒店的人說,等你確認房間了再送過去。”
薑橈忘記怎麼往下問了。該如何問。
“收這個的藏家說,當時還有不少孤本的書,如果想要的話,可以幫著找一下,”沈問埕說,“我一個朋友做策展的,都是湊巧,我從他們的宣傳冊上看到就要了具體信息,先讓送過來了。”
薑橈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遲疑著問:“貴嗎?”
這不算鼎鼎有名的那幾位的真跡,照現在的行價也猜得出一個大概。她買得起。
沈問埕那邊安靜了幾秒,帶著笑說:“不貴,但對你應該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