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長時間媽媽都沒有回答。

等到媽媽終於說話時，小美幾乎以為是海風回答了她。

“小美的身體裡有金屬，也有電，小美不知道嗎？”媽媽的手突然撫上了她的背脊，孩子細小的骨骼透過布料在她的撫摸下變得僵直起來。

那一條白色項鏈般的物質，如同沙灘上其他珍珠般的小動物的骨頭，牢牢地吸引了媽媽的目光。

用它討好神仙，把它投入篝火裡，聽見滋滋的燒焦的聲響。用小美的命。

媽媽的眼裡流露出哀傷，她連連歎息，“小美，小美，你有電和金屬，媽媽想保護你，不讓大人們把你的金屬和電奪走。你的功課學得那麼好，應該能理解，媽媽的苦心吧？”

小美沒有回答。她的眼裡透出空洞，仿佛她突然變成了烏鴉。

媽媽粗糙的大手仍然在她的背脊上摸索，“媽媽正在儘力保護小美，可是，媽媽經常傷心地想到，媽媽認識小美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小美知道村子南邊的裁縫阿姨吧，媽媽像小美一樣大的時候就認識裁縫阿姨了，可是媽媽才認識小美四個夏天啊。”

小美的上下牙交錯著。她隻從嘴裡擠出一句話：“媽媽，請繼續保護我。”

媽媽像沒聽到似的，繼續說：“裁縫阿姨有一個兒子，跟小美一樣大。小美說，媽媽怎麼能讓裁縫阿姨傷心呢？村子裡已經有跟小美一樣大的女孩了，小美自己說，她是不是比小美高半個頭，成績還比小美更好？”

海風吹不動媽媽，隻好吹著小美藍色的裙子。這是小美最喜歡的一條裙子。

媽媽看了一眼小美，又用手整理了一下小美的領口，直到這回它終於稱心如意了。她往後退了幾步，從沙灘上撿起來一個白色的小海螺，用衣服擦掉上麵的泥沙，遞給了小美。

血的海浪像岩漿一樣塗滿了天空，而太陽本身看起來像一隻醜陋的眼睛。

媽媽把手攏在嘴邊，作出喇叭狀，對小美喊道：“小美，走吧，如果想媽媽了，就吹響這隻小海螺。”

媽媽一邊往後退去，一邊注視著小美。自己的孩子，在海灘上看起來仿若一塊石頭。

海浪吞吃著這塊石頭。天色黑下來了，小美的身影也逐漸變得晦暗。

村子裡的老人們也許會詛咒她吧。狠心的巫師。當她拿著小美的那一串白色的珍珠般的骨骼回到村裡，攤開在篝火前接受祝願時，他們的臉上一定寫滿了不快。

媽媽想象著族長的臉龐，他那胡子底下的表情想來一定很扭曲。而媽媽將用疼痛的笑容回答他。

裁縫會把她奉為神明，仿佛很久以前的聖母瑪麗亞。那和小美一樣大的男孩會成為她的兒子。她遲早會再有一個兒子。

而小美，沒有船，沒有翅膀，隨著海浪漂浮的小美，會成為曆史上哥倫布一樣的領航員，去往天涯海角。

風吹亂了媽媽的頭發，椰子樹在越來越強的風中傲然地挺立著。媽媽忍不住想，總有一天，我要成為一棵椰子樹。是的，我會成為它！

遠遠地，她最後一次看見小美低下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白色，嘴型像在說：“為什麼媽媽要把這隻小海螺送給我？”

蠢孩子。媽媽心想，果然選小美才對的。小美是這麼的一心一意。

至於這隻小海螺，她知道，即使真漂過了天涯海角，小美也會鼓起腮幫子吹響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