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伏在地上,用她那精確的眼睛,博學的鼻子全身心感受著犯罪現場時,他隻能在警戒線外和警察們聊聊天。你真可憐,他們毫無保留地苦笑著對他說。
她也可憐,他們又說。社交方麵她幾乎等於殘廢。但屏幕上她說話時近乎機械的眼睛嘴唇竟也引來了不少追求者。
為了破案的結果,她幾乎把整個私人生活都給出去了。難道這不是同魔鬼做了交易嗎?
他沒有微笑著附和。他們把她和又老又糊塗的浮士德附會到一起,使他感到不快。
不斷有人死去。
對街有人從窗外墜落,像個玩具在汽車頂部彈起來。她放下刀叉,眼裡冒出綠光,舔著嘴唇,衝出餐廳。
那一瞬間他知道她的熱情是以人命作燃料的。
可那是他們成為室友一周年的晚餐。前一天,他鼓起勇氣向她提出要出去吃飯。她戴著蒸汽眼罩腳搭在茶幾上,罕見地向他推薦了這家餐廳,並且說它“很不錯”。
好吧,這至少也是……也是我們慶祝的一種特殊方式。
他一邊跟在她身後翻越磚牆一邊偷偷地想。背後出租車發出駭人的喇叭聲。
隻有在跟隨她的時候他才注意到這城市裡每一個垃圾桶。每一個都可以踩著它們翻上牆。
黑暗的小巷像一條條血管。在他腦海裡,城市逐漸現出肺部的形狀,開始大口地呼吸。
鐘樓。黃昏。一個人即將死去。
圖書館。刀刃。倒下的背上湧出鮮血。
在生與死的邊緣他體會到了某種東西,那種東西,他知道是她一直追求著的。
這種自己永遠不會死去的感覺。
跨國犯罪集團。毒販。情報網。
草坪上奔跑。幾乎把肺咳出來。地鐵的微光。
死亡。
幽藍的遊泳池。摔碎的白色塑像。
又是一年。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聖誕音樂正在耳邊播放著。他豎起領子路過商店,透過櫥窗看到一串閃光的珍珠。
奇異地,這喚醒了他對某人思維美好的印象。
外麵在下雪。
她站在落地窗前背對他。
他敲門,低聲問她有什麼進展了嗎。她卻一把架起小提琴擱在肩上。
“什麼進展?”她閉眼聆聽提琴聲,露出了微笑,“聖誕快樂。”
室友。他們未必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男女中最親密的一對,但永遠是共振的一對。
沒有秘密。他逐漸習慣了她知道他的電腦密碼,銀行卡密碼——所有密碼。似乎很親密嗎?卻是和她居住在一個房間裡的必然代價。
事實上他們最親密的時候也僅限於在她長長一串分析後,端起杯子喝水。他來充當她的標點符號,自然地接下話。
隻有一次——就那麼一次。在注視腕表走到某一刻時,她突然從沙發上站起身,走過來擁抱了他。
“請儘情慶祝這一刻。”她靠在他肩上說,“為了你永遠不會知道它意味著什麼。”
那夜空氣非常寒冷,他記得一清二楚。他的臉通紅,幸福得感到自己幾乎要死去。
天上劃過一顆亮光。
有什麼人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