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款簫聲起,點點浮華現;寂寂塵寰處,孤影登台來。
慕晚遲與慕晚亭其其注視著他,無言良久。他二人敏慧如此,又怎會聽不出這名諱的殊異之處。
……這還真是夭壽……
三人就這樣對視著,氣氛微妙,針落可聞。
這般安靜地過了半晌,沈棲竹的眼睫顫了顫,頗有些不自在。他垂眸錯開了視線,輕輕咳了一聲。
“……我折回後殿去尋寒棲意之後,並未見到旁人,後來在書房尋到寒棲意時,也未見結界有異,可蘇見雪次日受雷劫時,確是毫發無傷的……”
慕晚亭皺起眉頭,垂下眼思忖了半晌,卻也毫無頭緒,他惑然道:“不該如此啊……”
這著實是太不合乎常理了些。
照常來說,九重天闕上的神君每每奉詔受劫,就算僥幸不死,歸來後亦會修為大損,若不閉關個數千載,落下的刑傷便是無從恢複的。
蘇見雪雖修為頗深,於刑後獨上月冕殿閉關千年,但受刑過後修為無損毫發不傷,委實太過離奇。
九重天闕還從未有一任神君的修為強悍到如此地步……
難不成他蘇見雪根骨絕佳的,是個異於常人的?
慕晚亭正思索著,不知不覺間便把自己心底的疑惑吐露出來。
“不是。”坐在他身旁的慕晚遲沉聲回道。慕晚亭掀了掀眸,見沈棲竹也搖了搖頭。
沈棲竹端著茶盞坐在對麵,聞言將茶盞放在桌上,與慕晚亭對視一眼,見他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心下了然。繼而二人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慕晚遲,神色亦是都凝重起來。
他二人雖是不知蘇見雪前些次受劫是怎樣的光景,卻也見過彆的仙客神君渡劫時的情狀,下場無非兩種。
其一,修為高深,護體靈流亦是足夠強盛,那便輕些,刑傷覆骨,修為折半,回去閉關修練幾千載,也就養好了。
若是沒有那般強悍高深的修為,那便是第二種了,雷劫加身,命殞魂消。
他二人雖不明其中因緣,但慕晚亭卻足夠了解慕晚遲,這人從不說沒把握的話。這話若由旁人來說或許不大可信,但從他口中說出來,他便是極有可能見過蘇見雪受劫的。
慕晚遲何止是見過,還把人從身上掀下去丟到燕玉台了……
那是數萬年前,沈棲竹孤身在寒棲危樓,慕晚亭也因為被他強行帶離了沈棲竹身邊與他置氣,閉門不出的時侯……
那一天他正有事離了桃源境,往雀汐洲而去時,方才踏雲至半空,卻見碧藍的天幕陰霾遍布,雲層其間,幾道細虹似的光芒乍現而出,雷聲轟然作響。
慕晚遲見過這景象,心知這又是九重天闕的某位神君在奉詔受劫,刑劫是不傷及旁人的,即便是要擋劫,也當與受劫之人有玄詔之契。他對此不作回事,向雀汐洲的方向去了。
卻不曾想,行至中途,忽然有個人從半空中掉下來,慕晚遲未設屏障,猝不及防地被砸了個正著。
“……”他抹了抹衣領上沾上的血,將這人從身上掀了下去,看著這人已然是昏死過去的模樣,欲語又止。
此人的衣袍早已被血浸透了,泛著濃重的血.腥氣,辨不出顏色,一張臉上也全是血汙,連樣貌也極為難辨,周身的護體靈流微弱極了,不過聊勝於無。
慕晚遲皺著眉,尋了半晌能證明這人身份的信物,最後還是看見了這人衣袍上綴著的剔透明珠,他才倏然想起來,這人是前不久剛剛繼位的問月域君上,喚作蘇見雪。
知曉了此人的身份之後,慕晚遲麵露嫌棄之色,欲伸出的那隻手也頓住了,他先是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於心不忍,設了個結界,便把人拎起來丟在了燕玉台。
這也不能怪他見死不救,桃源境與問月域曾有些齬齟,從那之後,兩界不睦,晚亭與問月域前一位君上尤甚,互相都見不得對方。前一位尚且如此,這一位也不消多言。慕晚遲能找一個無人的地界,任由蘇見雪自生自滅,就已經算是仁至義儘了。
現下,他對著這二人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詳儘道來,末了又道:“絕無可能。”
“嗯。”沈棲竹對著他頷首,抬手揉了揉額角。
慕晚亭的思緒也斷了,慕晚遲的話說得這般清楚,方繼位時,這位月冕神君都能被劈得渾身是傷,餘下的修為連站立都難以支撐,哪能算得上根骨絕佳呢?
那便更蹊蹺了……
慕晚亭眉間蹙起深深一道痕跡,他渾然不覺,一隻溫熱的手卻遮住了他的眉間,他眨了眨眼,薄薄的眼瞼覆下來,眉間被慕晚遲伸手撫平。
“晚亭,彆皺眉。”他說。
慕晚亭低笑一聲,尚未來得及應他一句,就聽見一直安安靜靜趴在沈棲竹懷中的白貓兒一聲突兀尖銳的貓叫,將他的注意吸引過去,沈棲竹聞聲也低下頭,讓他搭在自己的袖子上,揉了揉他的腦袋,低下頭問他:“寒棲意,你是有話要說麼?”
白貓兒溫順地叫了一聲。
沈棲竹了然,指尖引出一道紅色輝光,解開了施加在他身上的咒術,寒棲意從他的袖子上跳下來。
月芒大盛,寒棲意笑了一聲,化作了人形,雪白的獸耳輕輕抖動了一下。他先是對著慕家二人躬身作了個長揖:恭敬道:“見過二位掌主。”
“哦?”慕晚亭含著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竟又是一位小公子……”
沈棲竹清了清嗓子。
慕晚亭仿若未見,反而饒有興味地轉眸看向慕晚遲,“哥哥,你說呢?”
慕晚遲對他這話不予理會,隻抵著唇,縱容地歎了一聲,“正經些。”
言罷,替他理了理額前的發絲。
“無聊。”慕晚亭撇了撇嘴,又正色道:“那這位寒小公子,想說什麼?”
寒棲意站起身,對著慕晚亭笑了笑,很快斂了神色,湖藍色的眸子沉沉地。他立在沈棲竹身側,緩緩地開口道:“千年前我很是頑皮,在危樓中總是找不見。那日我在冷月台前,見過兩個月冕神君的近侍。”
沈棲竹眸光一凝,對上寒棲意的視線。
“蘇見雪的近侍怎會得知冷月台?”
寒棲意搖了搖頭,“我亦不知。”
“冷月台……”慕晚亭喃喃,眸色沉了沉,慕晚遲似乎也想到了什麼,神色晦明難辨。
少頃,慕晚亭歎息一聲,再開口時聲音很輕,問道:“那之後呢?那兩個近侍可說了些什麼,又去了何處?”
寒棲意回他:“他二人言語間提及了危樓的鬱清台,之後順著正殿的方向去了,似是月冕神君的意思。待慕素尋到我時,亦有侍女來通傳說月冕神君等在正殿。”
“鬱清台……”慕晚亭沉吟道,“若是冷月台,沈小公子平素喜靜,冷月台地處偏僻,他帶著你過去倒是無可厚非,蘇見雪若窺見得一二亦說得過去。”
“可這鬱清台……”
他的話音頓了頓,抬手揉了揉額角,“蘇見雪又是從何而知?”
他看向沈棲竹,眸中有一瞬的怔忪。
片刻後才道:“你二人雖行過周公之禮,但憑你的性子,若不儘然願意,不消說提及鬱清台了,你定然連好惡都不會讓蘇見雪知曉,更何況……”
慕晚遲蹙了蹙眉,在桌下捏了捏慕晚亭的手,沈棲竹的神情似乎亦有了點閃爍,但又很快恢複成了溫和的樣子,他叫:“慕晚亭。”
那聲音淡淡地,聽起來無波無瀾,可慕晚亭知道他的意思。
他麵上暈出一點笑,在桌下回握了一下慕晚遲的手,對他製止的神情故作不知。自嗓間發出一聲歎息似的笑音,眸中流露出點懷念的意味來,繼續說道:“……更何況冷月台與鬱清台之間,隻那一處停月殿,你遣了法侍層層把守,連我二人亦不能輕易踏足。”
“縱使那時蘇見雪的修為全盛,那也不曾強悍到能與暄月十二法侍交手,他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停月殿上。〞
慕晚亭眼睫一顫,思及此處,他瞳孔倏忽一縮。慕晚遲的神情也愈發陰沉,就連沈棲竹極力維持的溫和之態也儘數崩裂了。
寒棲意見此也皺了眉,他暗自心驚,慕素從來都是溫和的,如春風化雨一般,今日這般厲色他還是初次得見,看來此事絕計無法善了。
空氣一陣凝滯,四人都未言語,心中卻都蒙著一層陰雲。
渺仙曲,冷月台,鬱清台,這三者關聯起來……
不過少頃,慕晚亭思緒頓開,麵上泛出淩厲的陰鷙來。慕晚遲觀他神色,便知自己應同他想到了一處,眉心又凝了凝。
良久的靜寂之後,桌案忽地沉悶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