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凡間的一座城,似是正值佳節。鬨市燈如晝,策馬逍遙遊,好不繁華。
他看見了一個姑娘,明麗的臉容上浮著紅,手裡捧著一盞花燈,在河邊許願,火光明滅間,花燈逐水,輕輕飄走了。
那姑娘閉著眼睛,笑容清麗動人,被一個男人攏入懷中,俯身吻住了。
一吻畢,那姑娘睜開雙眼,被男人笑著引去瞧空中那一輪皎潔柔和的月亮。
二人指月盟誓,情定山海。
沈棲竹聽到了那人的聲音,他在叫:“阿渺。”
“阿渺,信我。待我金榜題名之時,定會登門求親,讓你風風光光的嫁進我的府門!”
“阿渺……”
畫麵一轉,少女臉容憔悴,一身縞素,跪在慘白的靈堂,失聲痛哭。
“阿爹……!“
可那男人卻身處十丈軟紅綃,正醉於溫柔鄉,安撫著嬌俏可人的新婦:“乖乖,自今日起,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新娘了。”
阿渺沒了爹,又被一幫尖酸刻薄的親戚趕出了家門,自此顛沛流離,孤苦無依。
為了生計,她開始撫琴賣藝,沿街行乞,昔日華貴的釵裙沾滿了臟汙,細瘦嬌嫩的手甚至被瓷碗的豁邊劃傷了……
她爛在塵泥裡,卻從未低頭。
每年放榜時,她都會混進人群,在嘈雜的擁擠裡看上一眼,盼著男人金榜題名,來娶她回去。
她盼走了春秋,又熬過了冬夏。有人勸她認命吧,等的人不會來了。她卻不信,她始終相信著男人對她許下的山盟海誓,和永不相負的諾言。
男人同她青梅竹馬,是不會騙她的……
半空之處,沈棲竹以手支額,驚異於這幻境中人竟是渺仙,他垂下眸,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癡人……”
直至有一日,朝中一品大員出遊,鬨市之上,閒人退避。
她混在人堆裡,在那匹威風凜凜的馬上,看見了男人。
隻那一眼,男人卻像是注意到了,也輕輕的瞥了一眼過去,那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在看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她整個人定在了原地,聽見馬車內傳來嬌軟的聲音,似乎是在叫男人:“夫君。”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守著年少的癡夢,等了一年又一年,活得像個笑話。
無比天真,又無比荒唐……
她死在了那一年,死在了一個漫天飄雪的嚴冬。
白霧再度籠罩上來,人世間百年,彈指一揮間。
沈棲竹看清了她死後的模樣,怨魂不滅,索人性命。
她在山海之東,修煉邪曲,硬生生扭曲了自己的模樣。身後九隻龐大的羽翼蔽日遮月。
人人畏之,卻無人能降。
忽有一日,天劫滾滾而落,她生生受住了,落在了九重天闕的授封玉台上。
因笙簫琴曲,其聲渺遠,得授封使賜號“渺仙”
曲動則生萬象,曲停則萬象皆空。
她在九重天闕之上有了自己的一處殿宇,這裡孤高聳立,淒清非常,月冷星疏,庭中樹影蕭索斜欹,偶有寒鴉飛掠,時日久了,渺仙便將這裡取名為寒棲危樓。
——孤危雲間樓,寒鴉棲複驚。③
沈棲竹靜靜地凝視著,寒棲危樓因此得名,他也不甚意外。
忽有一日簷下飛雪,渺仙抱著她的那把琴,慘淡一笑,將上麵的“渺”字磨平了,刀刃光亮的銀色映上去,照出她蒼白的麵龐,她瞧著外麵暗沉的天色,還有遲遲未落的那一片雪,手起刀落,未有遲疑的刻了三個字。
——晚欲雪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④
畫卷的一角卷了火光,被火舌舔舐著燃燒殆儘了。
沈棲竹在乍起厲風中扣住了晚欲雪的琴弦,那琴便化作光暈散開,鑽入了他腕間,化成一片朱砂似的薄紅,浮在沈棲竹的手腕上。
他隨慕晚亭學會了十二章渺仙曲,又在鬱清台上,於此間看儘了渺仙的生平,自此之後,他承了渺仙化印,可堪獨上鬱清台……
他踏碎腳下的一片白茫,在繚繞的雲霧中複歸。自此,便是新一任的寒棲危樓掌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