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時一昏迷了兩個月有餘。
泛黃的發梢長到了肩膀,行動間磨蹭到頸脖,總會有某一瞬覺得自己還待在遊戲裡的錯覺。
請假兩個月,就算真有彆的急事該炒的員工還是會炒。
得到一筆賠付,靠著先前攢下的存款,在家幾天憑著原本優秀的履曆快速地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
仍是朝九晚五的作息,仍是閒暇時宅家看動漫,每個周末會定時跑去健身房鍛煉把個小時。
生活的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軌。
兩個月眨眼而過,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惡夢,醒後生活仍舊繼續。
唯一的不同。
是方時一沒再說過一句話。
醫生隻給出一個心理原因的答複,本以為幾天就好,沒成想長時間來竟真沒從嘴中吐出一個字。
方家另外三人不敢問方時一,擔驚受怕好幾日,最終派了方時二偷溜進自家哥哥的公司,在被保安抓住的前一刻,看到方時一用手機打字同人交流的一幕。
沒有因說不出話麵試失敗的雙重打擊,也不存在職場霸淩。
方時二給父母喂下定心丸,三人商議許久,決定用愛感化。
剛洗完澡的身子還帶著水汽。
整個人疲倦地靠坐在床頭,及肩的中長發沒有擦乾,水珠沿著頸脖沒入背心,濕了大片的領子。
複建後的身體去了健身房也隻能從基層練起,往日還算簡單的教程對如今的他來說卻累得夠嗆。
方時一其實不喜歡鍛煉。
但因為男生女相,身材又偏瘦弱,從小到大都被班上的男生借此開了許多玩笑,剛上大學就急忙在學校的健身房辦了張卡,竟也意外地堅持了下來。
床頭櫃上的熱牛奶一杯下肚,下樓去廚房瀝乾玻璃杯,回房間時餘光隨意一掃,在客廳茶幾上看到了一台紅色的switch。
方時二在方時一昏倒的這段時間裡剛升大二,課業比起大一沒半點輕鬆,大晚上的捧著部手機躺在床上還跟小組作業的同學吵得不可開交。
房間門被人敲響兩聲,怒氣上頭凶巴巴地喊了聲“進”。
方時一推門而入,許久沒開口的嗓音啞得不像話。
“遊戲……咳,遊戲卡呢?”
方時二氣都消了,驚得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哥你說說說說說說話了!?”
方時一咳了兩聲,急促又問道:“上次那款乙遊的遊戲卡你放哪了?”
方時二又驚又喜,腦子宕機半天才哦哦哦道:“我上次拔下來了,馬上找給你!”
遊戲機的卡槽並不算小,卻手抖著光是插卡都插了好半天。
房間的窗戶開了一條小縫,晚風卷席著街上的車流刮到窗上,發出錚錚的聲響。
寬大的屏幕上,“我”因著走神小跑到門前,被突然打開的門撞得眼冒金星。
粉色的對話框裡是“我”嘟囔著疼的心理獨白,揉著額頭抬起眼來,屏幕的畫麵一轉。
“哇……”
方時一跟著“我”的震撼停下了指尖。
眼前的男生是一頭張揚的白發,耳朵上五顆黑色的耳釘都在閃著光。
他那天說了什麼來著?
眼前的畫麵糊成一片,手指按得很輕,彈出已經看不清的對話框。
「男生眉頭皺得死緊,語氣很衝。」
“你誰?”
方時一的狀態好似從這天起才總算開始恢複。
先是方家另外三人打卡似得跟方時一說第一句話,再是家中無端端出現很多潤喉糖之類的東西。
方時二被保安扯著胳膊,看到哥哥和同事正常說話交流,感動得能和最討厭的同學連做十個小組作業。
她跟父母豎起拇指,三人還為此在方時一上班期間出門去大排檔開了場慶功宴。
半年的時間飛逝而過。
方時一本想將遊戲中的每一個結局都玩一個遍。
卻在第一次走到範線後期,問秋作為炮灰出現,那副難受壓抑的表情讓他迅速跳出遊戲,並且刪除了相關存檔。
後來隻得叫來方時二幫他走其他二人的劇情線,在撇去問秋的情況下,了解了後續劇情的發展。
不存在富家女的故事背景,女主從頭到尾都是個背負債務的勵誌女孩。
易裴有一個早夭的妹妹,使得父親沉迷於工作很少歸家,母親在其年幼時深陷喪子之痛,疏忽對他的關愛,在易線後期作為一個男女主增進感情的設定。
方渺不過是女主同校的博士學姐,跟在易裴父親門下,為科研斷情絕愛,曾有過一年沒踏出實驗室一步的最高紀錄。
範塵佐從高中時起便單戀方渺,在範線後期,會因此出現女主幫助範塵佐追求方渺,在幫助途中助攻範塵佑和女主的劇情。
明明都是再常見不過的設定,卻因為多出了顆黑珠,將遊戲本身擾得一團糟。
方時一的頭發半年來隻剪過一次,拿皮筋隨手一綁,能抓出一小揪的頭發。
公司午休時間他沒下樓吃飯,隻是裝了杯熱奶茶靠在茶水間桌前站了許久。
遊戲機上的漫畫小人沒有太多的表情。
但僅僅是對話框上的文字,方時一都能想象到對方說出這話時的樣子。
他將兩個月來的事在心中複盤了上千遍。
比如方渺當時可能本就沒想跟他玩倒計時的遊戲,讓人提前開槍錄下視頻,卻沒想第二槍後就被問秋掙脫繩索。
不然也說不通第二個視頻發來和易裴弄出警報聲之間短暫的時間差問題。
比如二周目時易裴任務的成功,得來的獎勵也許就是對方因他離開了實驗,好讓他最後能成功得到解救。
比如結局其實從第一天起就已經注定,他無論如何……
“哥!”
門口熟悉的一聲喊,是方時一隔壁工位的男同事。
男生名叫許曉,在公司乾了快五年,但卻比方時一小個兩歲。
“我就知道你在這。”許曉長了一張娃娃臉,嘴一笑蘋果肌就會擠出兩團圓滾滾的肉,“你怎麼這麼喜歡這個遊戲啊,下樓吃飯不?我看對麵開了家新的湘菜館。”
方時一視線還放在屏幕上,剛要搖頭手上的畫麵卻忽得一黑。
“我不去了。”手指摁到開機鍵上,“你快下去吧,再過會兒人就更多了。”
許曉倒了杯咖啡,沒加半點奶,一口下去苦得齜牙咧嘴:“咦惹,今天怎麼是黑咖啡啊。”
“他們說那家辣得賊爽,要我給你稍份上……”許曉的話音一頓。
加奶的手愣在原地,不過是一個眨眼間,桌前好看的男人狀態就變得異常不對。
Switch的屏幕早已重新亮起,畫麵上是角色的快捷通道。
“哥……”許曉怔愣道。
起伏的胸膛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指尖發顫著將遊戲從頭到尾翻了個遍。
“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