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王管事!”男人謝過王管事,帶著家人跟著那名小廝就來到了所謂的武場。
到底是大戶人家,那武場擂台上刀劍長矛是樣樣不少,各個都泛著寒光。因著幾日大雪,擂台上沒有人在演武。
向家人遠遠看了一眼,就被小廝催著向前。
到了住處,小廝交代完他們的每日餐食之處和工作作息,便扭頭走了。
三人入了府,這才算安生下來。趁著父母收拾這屋子和行李,向舟像隻興奮的小豹子一樣偷偷溜了出去,背著阿父為他打造的小獵弓,身上還是那件破破爛爛的麻布袍。
他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置身在一片幻夢中,阮府的內部四處是精雕的梁木,他躲著來往的下人,一路走一路睜著眼睛瞧著這些從未見過的稀罕玩意,亭榭樓閣飛虹長廊,倒襯的他先前驚歎的府上大門都低調了些。
他行至亂雪鋪地,紅梅綴枝的一處園中,正探著腦袋準備去夠一支紅梅嗅一嗅幽香,抬眼卻見一紅底雕花細頸圓肚的瓷瓶當頭墜下,正對著園中廊下捧著漫長書卷的梳著雲髻的女孩,那女孩卻已是醉入書中,完全無所察覺。
千鈞一發之際,男孩從梅樹下探身,手指一勾一鬆,運出一箭直入瓶心,清脆的瓷器碎裂的聲音在女孩耳邊響起,隨後那些碎瓷便一一落在她的腳邊,連裙角都沒碰到。
女孩這才如夢初醒,用長袖擦著冷汗,起身向周圍查看,轉頭看見了紅梅樹下還拿著獵弓的男孩。
女孩對著這個一身粗麻補丁臟臟亂亂的人,也遵著禮數感激恭敬的彎腰行了一禮,“謝少俠救命之恩。”
向舟隻覺得這姑娘是個傻的,好端端的不在屋裡圍著火爐,反而跑到廊下的大風大雪裡看書,還行著奇怪的禮自己不應就一直不起。
他摸摸自己的頭頂亂發,將獵弓收回背後,耳朵微紅,朗聲開口說,“你且起來,不必一直端著禮,我隻是恰巧路過,順手丟了一箭,恰好擊中而已,算不上什麼恩情。”
女孩見他朗然的樣子,便輕巧歇禮,挺直了腰站在廊下,目光平靜的點了下頭又看向男孩,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就是宮裡的教習先生也挑不出一點錯。
“少俠謙虛,我雖身無所長,倒好命生為府中嫡女,少俠即然身在府中又不像上門做客,不若將名姓告知與我,我小作誡語,日後府中定不會有人為難與你。”女孩抬眸,黑潤的眼睛盯著亂發蓬鬆的男孩,心中除了感激並無半分嫌棄。
向舟無奈的開口,“我叫向舟,向是向往的向,舟是行舟山水,暢遊天地的舟,你既問了,我便答你,至於你說的報答,我知你心有此意便足矣,倒也不願你傳誡辛苦,便算了吧。”向舟說完,不給待在原地還有些怔楞的女孩反應的時間,轉身推開梅枝又走回風雪之中。
女孩看著男孩毫不猶豫瀟灑轉身的背影,像被戳中了心口一樣仍兀自在原地喃喃自語,“好一個行舟山水,暢遊天地.....”
她收起散漫書卷,又如剛才一樣端端正正地坐回廊下,想了想,又將座椅往廊簷深處挪了挪再坐定,似乎是怕再有什麼物件掉落。
她垂著羽睫,眼神撫過新宣書就的長卷上每一個墨點,手指端著輕撚的姿勢,發髻一絲不亂,腰直成板正的樣子,被廊深下的陰影輕輕一籠,再隔著風雪望過去,仿佛就隻是一具被牽著絲線擺弄莊正的人偶,沒有什麼彆的生趣,牢牢地套在了一個模子裡。
向舟本來想回頭看看那個女孩走了沒有,若是走了,他就可以直穿這個長廊,接著溜達,不必另行繞路,不曾想隔著落落大雪就看見那人好像是被陰影鎖住了一樣,禁錮在那冗長的沉默裡。
他如被定住,隻覺得這姑娘板著身子端坐的樣子看的人實在是夠累,隻恨不得抽弓再出一箭射破那寥落的廊架,狠狠喚她醒醒,讓她歇下半刻來彎彎腰,再看那些勞什子聖賢書。
他傻乎乎地攥著弓,一直到大雪也落儘了,殘風也收了吼聲,女孩才終於收起書卷走出廊下,然後端秀地邁著細碎的步子款款走回園中,消失在漸晚冬陽下。
向舟看著陽光終於驅散了那人一身的陰影,他長舒一口氣,帶著滿腦袋莫名的煩躁轉身離開,實在想不通這揪心的無力感是從何而來。
他隻能加快腳步,,忍著心頭怪異,踩著碎雪,也消失在冬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