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和秋寧拖著傷重的槐夏躲在胡同的牆垛一側,不料這淡漠的姑娘竟又折返,現身巷口。
文昭警覺的打量著她,柳眉半蹙。
她在思量,天色就要黑了,若暗樁尋不到她們,這一夜大抵難熬,槐夏也活不了。
“鄰縣遭災,流民日甚,入夜危險。”雲葳讀懂了文昭眸子裡的狐疑與猜忌,隻言簡意賅的說出了現下餘杭城的近況。
雲葳於心不忍,她三人若不走,一會兒夜幕低垂,流民中混跡的惡人把這狼狽的三人生吞活剝了也未可知。
“你是附近道觀來的?”文昭斂眸輕問:
“收留我等可能會給你招致麻煩,你小小年歲,能做主麼?”
“不,另有居所。”雲葳無意多言,隻定定觀瞧著她的反應。
“秋寧,背著槐夏。”文昭不再猶豫,與人笑言,“勞小道長指路,某等先行謝過。”
雲葳轉身,無視了桃枝的冷眼,引著人光選偏僻的街道走,兜兜轉轉,不是回客棧的路。
半晌後,她停在一處不起眼的民居外,伸手道:“桃枝,鑰匙。”
桃枝沒好氣地丟了鑰匙過去,雲葳穩穩接住開了門,閃身抵住門板,吩咐道:“藥箱拿回來。”
桃枝咬著自己的後槽牙,步伐飛快,邊走邊氣得嘟囔:“人不大,主意卻正得很!”
小院內,雲葳自己忙活半晌,撤去遮塵的布帛,點了燭火在側,望著床榻上氣息虛浮的槐夏,心中分外糾結。
她轉眸瞄了眼文昭,那人的麵色也是不正常的青白,想來中毒有些時辰了。
雲葳認得此毒,也會解。
可若貿然出手,她未曾想好日後如何解釋,如此難得一見的奇毒,為何她就知道,還有解藥方在手。
想起師傅臨終前的囑托,雲葳深感疲累,眸光裡滿是掙紮。
“小道長如何稱呼?”文昭看她心思飄忽,眸光微轉,便想探探底細:
“看你年歲輕淺,怎得,獨居在這小院?還早早入了道?”
雲葳兀自去了桌案前尋茶壺燒水,暗誹文昭查戶檔般的言辭實在不討喜:
“我叫惜芷,孤女罷了,往事不值一提。”
聞聲,文昭鳳眸微覷,小小年歲口風如此緊,令她心下好奇愈重,嘴上倒未曾多言。
文昭方才便發覺,小院內遮塵布上的灰塵很厚,絕非雲葳長居之處。
她要來此尋覓的,恰是一女冠和她編撰的書卷。如今人和書卷皆未尋得,偏生碰上個小女冠,還是個鬼靈精的,好似身帶諸多秘密的小丫頭。
雲葳去院外溫水,桃枝探身回來,將藥箱放在石桌上,目光犀利如刀。
“彆惱,我沒胡鬨。”雲葳壓著嗓子,試圖安撫:“我的性情您清楚,不喜橫生枝節,多管閒事的。”
“甭跟我解釋了,每次話說一分,說了還不如不說。”桃枝近前撥開了她,“起來,這些粗活不用你動手。”
雲葳乖覺地坐在一旁等候,擺弄著藥箱裡的藥材,瞧著桃枝給她填滿新藥的箱籠,悶聲道了句:“多謝。”
“今夜你放人鴿子,明天自去解釋,我不管。”桃枝氣音輕吐:
“懸了多日的心今夜本就放下了,你倒好,讓大家白費心血。”
“莫說了,我會處理。”雲葳拎起熱水沸騰的茶壺,斟了三碗熱湯端進了屋內。
“撐住…你聽到沒,彆睡!”秋寧攥著槐夏的手,淚眼婆娑。
槐夏嘴唇青紫,虛汗滾滾,好似洗了把臉未擦。
雲葳倏地將水碗丟在一旁,側坐於床榻,抓了槐夏的腕子直接把脈。
她的醫術雖隻學了個皮毛,卻也知再不搭救,一條命非葬送了不可。
閃身探入對側的書案後,雲葳飛快地研墨提筆,行雲流水的落了個方子,遞給門口的桃枝,“去抓藥,快些。”
桃枝掃過藥方,眸光一怔,略顯狐疑的望著雲葳,似是在問她,非做不可麼?
雲葳未回應桃枝的視線,拎了藥箱直奔榻前,提著彎刀細刃給人割破皮肉,擠出化膿的血水。
文昭見她手法嫻熟令人放心,負手走去了夜色昏昏的庭院中。
此刻,文昭需要冷靜獨處的時光,方能理順連日來的波折,思量下一步的舉措。
趁著雲葳忙碌,她將精巧的袖箭射去了牆外的老柳樹上。
暗樁辦事不利,至今未來尋她,她的心情糟透了。
大半個時辰後,桃枝端來熬好的湯藥,雲葳給昏迷的槐夏強灌了進去,叮囑一側的秋寧:
“藥罐裡還有,給你主子服下,可解毒。”
秋寧一怔,滿麵意外。這丫頭分明說愛莫能助,此刻卻又變出了解藥。
待文昭主仆二人在院中對著一碗苦藥湯糾結時,桃枝擔憂的與雲葳咬耳朵:
“姑娘,她們招來了些勢力,都藏在院外巷子裡,大抵有四五人。您聽話先走,好不好?”
雲葳整理紗布的手頓了頓,氣音輕吐:“怕是走不了了,隨機應變,明早再說。”
二人對坐嘀咕的話音剛散去,文昭款款而來,巧笑倩兮:
“今夜得遇惜芷小道長搭救,實是某等之幸。不知若某現下請你包紮傷口,可會有些唐突?”
雲葳撩起眼瞼瞄過身前的暗影,取了潔白的布帛和藥膏來,半伸出胳膊,柔聲做請:“您坐。”
文昭大方的撩開了窄袖,內裡小臂上猙獰的劍傷血口逐漸浮現在雲葳眼前。
她給自己裹了很緊的布條,才止住了湧出的血水,讓人看不出自己傷勢的輕重。
雲葳極儘小心的用鑷子挑出了嵌進皮肉的染血汙布,心底十分驚駭,不知這份痛楚,文昭是如何咬牙苦撐,隱忍不發的。
一時間,雲葳油然而生一股子感佩,暗道此人不容小覷。
或許她的猜測,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