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朝陽早,翠冠鶯歌鬨。
天色熹微,時不過寅正。
雲葳慵懶的窩在竹席裡與周公對談風月,奶呼呼的哼唧間或傳出。
文昭每日晨起習劍,從不貪睡。今日難得安閒,遊山玩水的心境牽動她的情緒,是以未曾晨練,直接來尋雲葳。
雲葳的臥房不曾落鎖,許是道觀清幽少人,令她心安。
文昭輕手輕腳推門而入,本想將懶蟲直接薅起來帶走,但瞧見她迷糊恬然的睡顏,竟覺愜意難得,不知不覺地,就盯入迷了。
雲葳抱著個軟枕,粉撲撲的臉頰雖無多少軟肉,肌膚上柔弱的小小絨毛在朝陽的照射下,隨著一呼一吸微微拂動,煞是可愛。
濃密纖長的羽睫偶有閃爍,眼瞼下的杏仁眸骨碌碌轉著,不知在作何美夢。
“起來——”
文昭忍不住,腦海裡想起了和雲葳年歲相仿的幼妹文婉,是以賊心作祟,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臉。
“…嗯唔…”
雲葳揚起小爪子拍了下麵頰,哼唧著翻了身繼續睡。
大抵是把文昭當成蚊蟲了。
文昭不自覺勾起了一抹笑靨,一把將人的身子扳回來,語氣卻急促了幾分:“趕緊起來~”
這下,本就未曾深睡的雲葳驟然轉醒,一雙杏眼倏的圓瞪,一個鯉魚打挺就竄了起來,驚駭地望著床邊的文昭,心臟差點蹦出嗓子眼。
“觀外馬車裡等你,今日出去遊玩,快些。”
文昭丟下話音,拔腿就走,絲毫不顧床上受驚的小兔子一臉費解的模樣。
雲葳抬手拍著自己嗡嗡作響的腦殼,將五官擰去了一處。
她現下隻想罵罵咧咧,對昔日救文昭的決定悔斷肝腸。
一刻後,收拾齊整的雲葳頂著滑溜的小丸子頭,不情不願走去山下尋文昭,身側的桃枝被雲葳從睡夢中拍醒,也沒有好臉色。
文昭負手立在馬車旁,仰首望著飄忽的雲朵解悶兒,聽得響動,轉眸瞧去,就見兩個苦大仇深的人正朝這邊走過來。
雲葳當真如此厭惡出遊嗎?文昭心裡打鼓,今日她執意拉人出來,已不是為了試探。
昨夜她對此人的印象有所改觀,覺得她小小年歲過於消沉,是真想讓人跟她一道散心抒懷的。
“上來,愣什麼?”文昭先一步探身入了馬車,見人不動便出言催促。
“您先走,觀中車馬已備下,惜芷跟著您就是。”
雲葳顧及文昭的身份,不好與人同乘,剛與觀主要了馬車。
“真讓人廢話。”文昭一把將人拎了上來,揚聲吩咐車夫:“出發!”
雲葳一臉懵的窩在馬車內緩了半晌,掀起車簾探頭去瞧,除了黃塵空無一物,隻有桃枝打馬在後頭緊追,遂疑惑道:
“您出門怎不帶隨侍?”
“散心還是看人柱子?”文昭不耐的回應:“郊遊自在最重要。”
雲葳暗誹此人心大,分明剛曆經一場行刺,險些丟了命,此刻還敢如此行事,實在張狂。
她困倦不已,掩袖打了個哈欠,倦懶的窩在角落裡,迷迷糊糊睡了一路。
而後,她是被文昭捏著鼻子憋醒的。
夢裡的雲葳覺得自己搖搖欲墜,好似落入河中,說什麼也無法喘息,胸腔憋悶,身子直直下墜,就在以為自己快要見閻王的時候,時空鬥轉,她瞬間驚醒,就見文昭的指尖還停在自己的鼻翼。
“睡得真沉,叫都叫不醒,到了。”文昭頗為嫌棄的出言嘲諷,收了自己的魔爪。
雲葳隻覺得這人是個幼稚的失心瘋。分明比自己年長十歲,手握威權五載,誰能想到她是如此性情。
如此想著,文昭已下了馬車,她隻得緊隨其後。
踏出車轎,滿目青翠入眼,碧波蕩漾,山風熹微,的確是一處散心抒懷的好天光。
雲葳在襄州住了一載,卻不知外間風物如何,成日窩在道觀,跟著師傅讀書,研習醫術,無心其他。
文昭身姿頎長,脊背挺拔,背影颯爽而透著孤傲。
一身丹紅的紗衣隨風飄搖,立身於翠山碧波的峽穀中,好似落入凡塵的謫仙。
雲葳癡癡地瞧著,一時有些呆愣。
十幾年來,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道觀裡的流民乞兒,香客老翁;身邊的師姐妹和年老滄桑的女冠,入眼多是清苦的,淡漠出塵的,或是富貴浮躁的。
這般灑脫不羈又傲然的,倒是少有。
“快跟上。”文昭聽不見身後的腳步聲,轉了身子來瞧,才發覺這傻丫頭還呆呆地立在馬車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葳悶著腦袋拔腿小跑了兩步,追過去默然地跟在文昭身後三步遠的位置,眸光定定,也不四下觀瞧。
文昭納悶兒,散心是這麼個散法兒?
她伸手把瘦弱的小人攬來身側:“躲那麼遠作甚?孤又不會吃了你。”
文昭整整高出雲葳一個頭,被人攬著脖子走,讓雲葳覺得自己如同被鷹隼拎著的小野雞仔,分外不自在。
且她從不曾與人如此親近的相處過,記憶裡無人抱過她,也無人輕易近距離觸碰她。
她麵對生人會不安,若非她主動,觀中的人都不會貿然摸她,不然會令她害怕,抗拒抵觸的。
雲葳試圖掙紮,可文昭臂彎的力道有些大。
她不適應兩個人靠得如此親昵,倏的羞紅了臉,整個身子都有些僵硬,與人亦步亦趨伸出的雙腿繃直,更像個牽線木偶。
文昭自幼照顧兩個小妹妹,姐妹間摟摟抱抱是常有的事,兩個妹妹與她分外親厚,巴不得做她的人形掛件。
是以文昭完全揣度不出雲葳的抗拒,隻管寄情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