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垂眸去瞧這安靜的不像話的丫頭,才察覺她紅彤彤的麵色和額頭的薄汗:
“你很熱嗎?山間風涼舒爽,是否因你道袍太厚重了,去了外衣如何?”
逮住文昭怔愣的間隙,雲葳半躬著身子,迅捷的從她懷中鑽了出來,訕笑推拒:“不,不熱。”
文昭瞥見雲葳的局促扭捏,轉了視線憋笑,恰好看見前方的朦朧柔粉,語調輕快道:
“前頭便是了,此處喚作紫薇穀,漫山遍野的紫薇花甚是有名,你不曾來過?”
“嗯。”雲葳循著她的視線望去,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襄州最富盛名的便是紫薇。
此花象征富貴繁華,高門大戶都很喜歡的,文昭也定然不能免俗。
雲葳的情緒毫無起伏,文昭分外不解。豆蔻年華,人生花季,怎毫無靈動之感?
這人真是新鮮,被自己恐嚇審問,是這副模樣;拉她出來散心,還是這副模樣。若是自家妹妹,此刻早跑去穀中撒歡了。
與文昭錯開距離的雲葳終於清醒,她忽而頓住腳步回眸探尋,桃枝半晌都未曾出現了。
“看什麼呢?”文昭不無迷惑的出言詢問。
“在找桃枝,突然想起,下了馬車就沒見她人。”雲葳並不隱瞞,她心中有些慌亂。
文昭聞聲,微微蹙了眉頭,她倒是忘了,這人帶了個尾巴來。
不過她未曾多想,方才山穀裡些微規律的鳥鳴,便是秋寧給的信號,周遭都是她的人,許是桃枝被屬下帶走了。
“大活人丟不了。”文昭扯了扯小人兒的衣袖,指著不遠處的一葉扁舟:“走吧,上船才能過去。”
雲葳有些心不在焉,一步三回頭的跟著文昭上了船。
她有個壞習慣,內心情緒十分敏感多疑,桃枝不會無緣無故消失,此時此刻,她心底空落落的,憂思滿布。
垂著眸子,虛離的視線散落在粼粼波光裡,雲葳暗自思量著文昭的用意。
今日文昭實在反常,大清早的非拉她出來野遊,一個隨侍都不帶,怎麼想好似都不是斡旋朝局日久,身為長公主之人能做出來的事。
“你,一直都如此沉悶麼?”文昭端詳她許久,見人無動於衷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終究忍不住出言詢問。
雲葳的羽睫微微閃爍了須臾,複又歸於沉靜,嘴巴翕動半晌,隻憋出了一句:“殿下見諒。”
文昭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可麵前的姑娘沉靜如嬌花照水,又讓人氣不起來。
緩步徜徉於花海,淡粉似佳人胭脂,柔白如漫山飛雪,絳紫沉穩而雍容,交錯掩映的花枝令人迷醉,陣陣撲鼻的馨香亂了心神。
一望無垠的爛漫入眼,雲葳有過一刹的怔愣。
她環視著四周高大的花樹,雖是無人打理的自然風光,野蠻生長,卻有一種難得的自在逍遙。
無人帶她出遊過,說來也是可憐。
她未想到,自己會被一個此生本該無交集的皇族貴女帶出來散心,流連於山水之間。她忽而對文昭萌生了一絲好感,方才的惴惴猜疑,皆被拋去了九霄雲外。
文昭負手靜立,淡然的看著雲葳撿拾著地上垂落的花枝,瞥見她微微彎起的眉眼,亦然會心的勾了勾唇角。
到底是個半大姑娘,再超然物外,如此盛景下,也做不到無動於衷的。
“若喜歡,折些新鮮的帶回去,何必撿地上的舊枝椏?”文昭淺笑著與人寒暄。
雲葳捏著花枝轉了轉,明眸善睞的溫聲低語:
“不舊的,百日花紅是山野間的眷戀,折枝毀傷不合適。”
文昭哂笑一聲,不欲辯駁,由著她一路走一路撿,自己優哉遊哉的往前走了。
“嗖—嗖嗖——”
數枚破空的箭矢裹挾著陣陣疾風,自山間陡然飛出,打破了此間須臾的安寧。
文昭耳畔微動,感知到身後的危險,機警地抽出了盤在腰際的軟劍來,飛身格擋,一氣嗬成。
雲葳驚駭不已,手中握著的一捧花枝四散於地,提起裙擺拔腿便逃,腳底的落紅被碾壓的支離破碎,青澀的容顏裡滿是倉惶。
“哧——呃…”
身子驟然摔落在地的悶響傳出,文昭下意識回望,竟驚詫地瞧見雲葳栽倒在了花樹下。
月白道袍的胸襟處,頃刻綻開了一朵碩大奪目的殷紅血花,在陽光的照耀下,過於刺眼了。
雲葳垂眸望著自己滲血的胸口處插著的箭矢,眸色悲戚,吃痛的身子無力的顫抖,她隻覺渾身冰冷。
掙紮了兩下,她無力爬起。
悵然的視線漫過一側安然無恙的文昭,她隻能瞧見一團模糊的虛影,但她看不清這人臉上的容色,是在笑麼,還是彆的什麼?
窸悉簌簌的響動傳出,文昭的下屬飛快地聚攏而來。
文昭毫發無傷,收了軟劍快步奔向了雲葳,難掩慌亂地將人扶起,攬在了臂彎裡。
遇到危險時,她下意識自保,腦海裡迸現的念頭,的確是對雲葳和桃枝的懷疑。
可她根本未曾料到,雲葳絲毫不會自保,竟中了一箭;更深感狐疑,雲葳倒地後,那暗處的箭矢便隱匿無蹤了。
“雲葳,醒醒,撐住了。”
文昭看著她心口的箭矢,心臟躍動的節拍悉數淩亂,這個傷處太危險了。
撕心裂肺的疼痛令雲葳的小臉煞白,自胸腔回流的血沫漫過唇緣,雲葳半闔的眸子掃過一眾突然竄出的侍衛,耳畔除了嘶鳴聽不見旁的聲響,她氣息微弱的艱難開口,話音分外哀傷:
“我,我救您,您…您殺我?”
虛浮的嗓音散於風中,雲葳隻覺眼前一黑,無力的垂下了眼瞼。
“雲葳,…雲葳!”
文昭掐著她的人中,卻也未能將人喚醒。
她把人打橫抱起,瘋了一般的飛奔著朝穀外跑去,厲聲命令著身邊的隨侍:“快找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