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沒料到雲葳的反應如此激烈,一邊出言安撫,一邊倒退著走去了門邊。
雲葳害怕那道驚雷,想尋個倚靠是真;但方才的反應,分明是在點醒文昭,在雲葳眼中,她比半夜驚雷更加恐怖。
文昭悵然地立在廊下,待瞧見桃枝趕回的身影,直接拎著油傘悄然離去。
桃枝探身回來時,並不知文昭曾入內探視,而床榻上的雲葳,闔眸淺眠,睡顏恬然。
她動作輕柔的給人加了一層被子,喃喃自語:“好在未被雷聲驚醒。”
假寐的雲葳羽睫翕動,腦子裡一片混亂,閉上眼睛,腦海中都是方才文昭惶然離去的模樣。
死裡逃生,雲葳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再度醒來,直到現在,她都覺得自己如墜夢境,難辨真實。
雲葳的意識中殘存那日破碎的零星記憶,前夜突兀的邀約,晨起出遊的裹挾,直逼心肺的冷箭,蜂擁圍堵的侍衛,安然無恙的文昭…
不管她思量幾次,都無法逃離蓄謀殺戮這一結論的怪圈。
雲葳甚至懷疑過消失的桃枝,但這人今夜入門刹那,憂懼與驚喜並存的神色入眼,雲葳便將嘴邊的疑惑咽了回去。
桃枝追隨師傅將近三十年,自幼在道觀裡相逢就經常照拂她,她該信的。
閉眼沉思,雲葳如今隻好奇,她失去意識前,文昭在她耳畔說得話是什麼。
那時的她失血過速,隻有耳鳴心跳聲可辨。
若文昭設局殺她,為何又要把她從地上扶起來,與她說話呢?
苦思良久,不知幾時,雲葳迷迷糊糊的,還是伴著雨聲睡了過去。翌日將近正午,她才幽幽轉醒,桃枝依舊半撐著額頭,在床榻邊苦守。
“醒了?”桃枝疲憊的臉頰上勾起一抹淺笑,“喝水嗎?”
雲葳虛弱的點了點頭,乖覺的飲下了桃枝遞來的水:“姑姑去睡會兒吧,我想見個人。”
“你若見她,我在旁給你守著。”桃枝不必問,也知雲葳說得是何人。
“不用。”雲葳氣音輕吐:“就問她一句話,她肯來就夠了,姑姑歇著吧。”
桃枝熟稔此人的心性,認準的決定多說無益:“我去叫她,一會兒我就在廊下,安心。”
雲葳扯了扯嘴角,垂著眸子安安靜靜的窩在床榻裡,瘦削的臉頰上,櫻桃小口顏色依舊淺淡,蒼白的容顏映襯得一雙烏黑的杏仁大眼格外引人注目。
不過須臾光景,細微的腳步聲傳來,雲葳沒有轉頭,也知此人不是桃枝。
她默然的等候,等來此的人開口。
文昭拎了個矮凳,坐在她的床尾,自袖中取出了她的小長命鎖,給人放在了錦被的旁邊:
“聽人說,這是你的寶貝。沒敢給你修,若是你想,孤去尋個銀匠。”
瞥見那把小鎖,雲葳的瞳孔猛然散開,下意識地摸去了自己的胸口。
睡了多日,她當真是迷糊了,隔了一夜都未察覺,此貼身不離,從不讓人觸碰的物件,竟落到了文昭的手裡!
雲葳迅捷的捏過了銀鎖,藏進了錦被裡緊緊的攥著。這物件,打從記事起就跟著她。
去世的養母,也就是她的嬸娘,臨終前告訴她,這鎖是她娘親給她的,是以雲葳一直珍視的緊,即便她從未見過生母。
文昭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雲葳的一瞬慌亂,以及對這小物件的在意。她柔婉的視線端詳著沉默的雲葳,話音極儘柔和:
“有什麼想問的就說出來,何苦憋著?”
“您說,臣女聽著。”雲葳彆過了腦袋,逃避文昭探尋的眸光。
“小芷…”
“身份有彆,您叫雲葳就是。”
雲葳將文昭的話音突兀的打斷,這兩個字,隻有三個人會如此喚她,其中兩個都已駕鶴西去。
試圖拉近關係的嘗試因雲葳的抵觸而結束,文昭抿了抿嘴,搬出想了一夜的謊言,慢條斯理的解釋:
“孤的人查實了,紫薇穀的行刺,是衝孤來的。孤想散心,便讓隨侍躲遠了些,未料到賊人意外中傷了你。隨侍無能,等你大好,孤將他們交你處置。”
雲葳的麵色似幽潭無波,眼底的落寞漸增,約莫是不信這番言辭。
“你的侍女桃枝,隨著孤的人一起去查的。”文昭補充道:
“她那日失蹤,是因她最先察覺了半路有人追蹤我們,她去探查,卻中了賊人暗算。你不信孤,也該信她,對麼?”
“既如此,此地不安全,殿下該早些離去。臣女蠢笨,不會自保,不怪您的下屬。”
雲葳不想糾纏了,文昭若殺她,她無力抵抗。今時她還有命,以後躲人遠遠的就是。
她已與雲家一刀兩斷,縱使日後文昭東山再起,將雲家滿門抄斬,她身為出家人,也不會被株連。
雲葳的態度過於淡漠平靜,文昭竟看不透,她究竟有沒有信了這番說辭。
“好生養傷,休息吧,有事讓桃枝去尋孤。”
文昭斟酌良久,撂下此語,便轉身離了她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