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午後金烏卻不遜威勢,炙熱灼人。
觀外的兩株梧桐枝繁葉茂,飄蕩於烈風中颯颯作響。
文昭定睛凝視著那位夫人步伐穩健的走近了觀外的石階下。
來人掃過門口眾人,將視線停留在觀主身上,微微欠身一禮:
“您可是青山觀的主事人?妾來此接一故人回家。”
“福生無量天尊。”觀主壓下心頭疑惑,近前回禮:“貧道有禮了,敢問夫人是?”
“定安侯府,寧燁。”夫人神色幽沉,話音有些虛浮:
“貴觀可有一病逝的小女冠,名喚惜芷?妾來此,便是帶她走的,請您行個方便。”
“原是雲夫人。您這做伯母的,去京千裡來接一個不受雲家待見的侄女?怎不是餘杭雲家來人?餘杭距離此處,可很近的。”
文昭聽她報了名號,眼底的眸色清寒,話音透著戒備。
寧燁雖長居內宅,未曾見過長大的文昭,但她抬眸凝望文昭相貌良久,也大抵猜到了她的身份,遂壓著狐疑與怨氣回應:
“妾的家事,無可奉告。”
“欺君大罪,還是家事麼?”文昭的語氣陡然淩厲,幾乎是從牙縫裡擠了這樣一句話:
“來人,綁了她身後的小姑娘,請夫人入觀。”
文昭掃過山路上那上好的楠木棺槨,大抵猜到了這裡麵的彎彎繞繞。幼妹文婉可是和雲家小郎定了娃娃親的,若是雲家為尚公主而欺君換子,這件事斷不能忍。
“你…”寧燁見秋寧和槐夏直接架起了愛女雲瑤,險些對文昭拔劍相向。
文昭冷笑一聲,伸手勾過雲瑤的下巴打量:
“雲夫人還真是厚此薄彼,這丫頭被您養的珠圓玉潤,另一個隻配得口好棺木嗎?若想她有命活著,夫人還是規矩些的好。”
此語入耳,觀主不無驚駭地將眸光轉向了寧燁。
她仔細審視良久,發覺雲葳的眉眼和臉型肖似眼前人,轉瞬明白了文昭突然變臉的因由,也厘清了雲葳存在兩個生辰的原委。
“妾已與雲山近和離,雲家事與妾再無牽扯,來此隻想帶惜芷回寧家入土為安,求您通融。”
寧燁斂眸沉吟良久,朝文昭長揖一禮,口吻近乎哀求。
“娘親是來接姐姐的,”小姑娘眼巴巴的望著文昭:“姐姐一個人走會很孤單,把姐姐給我們好不好?”
“回寧家安葬?”文昭鳳眸微凝,甚是不解的回望寧燁半晌:
“進來把話說清楚,孤未曾殺她,也不會隨意為難人。”
見文昭兀自轉身推開了道觀緊閉的大門,步伐生風的在前引路,寧燁顧不得多想,抬腳就追了上去:
“先讓我見她一麵,為人母十餘載思而不得,隻能帶回…,這份酸楚您不會懂的。見了她,妾把一切都告訴您也無妨。”
文昭眉目扭曲,這人怎就聽不懂話呢?沒殺沒殺!
“你沒資格談條件,至於雲葳想不想讓你見她,也是她說了算。”文昭頓住腳步,語調幽沉,甩了寧燁一記眼刀,複又轉身向前。
聽得此話,寧燁怔愣當場,半張著嘴,良久都沒回過神兒來。
她忽而眼眶一酸,兩行清淚簌簌垂落,直接抵著一側的老樹乾,捂著嘴嗚咽了起來。
“去把棺材砸了,不,燒了!”半晌,她突然起身,疾言厲色的吩咐門外的家丁。
已經走出好遠的文昭聽見這一嗓子,險些氣暈過去,隻好回身來尋這個熱血上湧,神誌不清的老母親,沉聲斥責:
“你想雲葳再被親叔叔殺一次,是麼?”
又一道驚雷在寧燁的腦海裡猛然炸開,令她眼前一黑。
寧燁惶然良久,待找回一絲理智,她顫抖著雙腿走向門口,又補充道:
“孩子喜歡此處,已然落葬,不必折騰她了,照我說的做吧,你們退到山下等著。”
見家丁臉上的狐疑逐漸消散,寧燁才長舒一口氣,閃身回來,跟上了文昭。
文昭一腳踹開了房門,自己端坐茶案後,公事公辦的詢問:“說吧,雲葳的身世究竟怎麼回事?”
寧燁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緒,垂眸低語:
“她是我親骨肉,生她是在餘杭凝華觀。因為雲相擔憂,若她是女兒,就無緣結親公主,也無緣先帝承諾的侯爵,是以早就盯上了月份差不多的妾的弟妹,實在不行就換孩子。”
文昭冷嗤一聲:“他能確定你弟妹定能生個男孩?”
“自是不能,除她之外,觀中秘密養了好些孕婦。老天憐他,弟妹真就生下個男孩。或該說是上蒼可憐我女兒,好歹沒讓她淪落民間,還能在叔父家長大,得嬸娘照拂。”
寧燁的口吻與神色皆是苦澀。
“也就是說,現下雲相嫡長孫,是餘杭雲家之子。而雲葳,才是相府真正的長孫女?”
文昭擰眉追問,實在不解雲崧這老頭子的用意,彼時他已是中書令,門庭顯赫至極,竟還為虛榮換了倆兒子的後輩。
“是,雲葳生在寅時,雲家的寶貝孫兒雲景生在午後未時,正好同日,是以把生辰都瞞下改了,天衣無縫,查無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