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們最近頻繁的出門,有時十天半個月也見不著人影,李媽媽每天做飯時探頭看門口好幾回,歎著氣,關切得緊。但師兄們嘴嚴,每次問起來都打著哈哈糊弄過去。
程父不動聲色,他閒下來總是躺在搖椅上翻書,時不時端起茶杯抿一口,悠然自在。
沈晴的腳傷也好得差不多,程予跟在她後麵看她走路步態如初,肩頭那點緊繃終於放鬆下來。
“歡賓樓搗騰出了新樣式的菜品,街上也熱鬨的不得了,好多時鮮衣裳物事在外頭擺著,令人眼花繚亂。”
餘師兄拎著棗糕給程予時如是說道。
程予轉頭就去尋程父,“我想進城逛逛。”
“去吧。讓那幾個毛頭小子領著你,帶上你妹妹一同去散散心。”程父飯後飲了幾杯,此刻睡意昏昏,拿著小木錘有一搭沒一搭的捶腿,他眯著渾濁的眼睛,沒什麼威嚴地警告道,“彆給我闖禍。”
“好好,你歇著吧。”程予敷衍地應聲,將簷下晾著的毯子扯下來往他身上一撂,走了。
城裡的人來車往總是那樣,開頭還很新鮮,看多了也就厭了,隻想尋個地方坐下。程予慢悠悠地邁著步,師兄們叼著糖葫蘆在旁邊興高采烈地談論著柳夢蝶的當紅新曲。正是歇午班的時間,身邊人聲鼎沸,小攤商販賣力地吆喝與黃包車夫拉著客人奔跑過去的腳步聲遙遙呼應。
沈晴看見程予垂在身畔的手,她心念一動,悄悄地探手過去。當觸及程予的指尖時,心跳聲很快淹沒了路上的其他聲音。
她的餘光瞥見程予微微側臉,又若無其事地轉回去,那手卻合上了她的,兩人並肩而行。
天氣慢慢熱起來,他們一行人逛到河橋,橋尾坐著一個賣酸梅湯的老婦人,灰布的外衫洗的很乾淨,花白的頭發整齊地抿著,眼神溫和地掃過每一個路過她身邊的人。
程予沒有停留地走著,手卻被拽了一下,她側頭看到沈晴眼巴巴地看著老婦人麵前擺著的木桶。
“想喝嗎?”程予輕聲詢問。
“可以嗎?”沈晴的眼神轉到她臉上,充滿期盼。
程予牽著她走到老婦人麵前,從裙子側邊的口袋裡拿出兩枚銅元放在老婦人的手裡,“來一碗酸梅湯。”
老婦人笑著,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好好,我家的酸梅湯滋味十足呢。”她熟練地揭開木桶上蒙著的布,深褐色的湯汁在陽光下泛著清幽的光,隻見老婦人手裡的木勺在桶裡輕巧地一攪,那光晃蕩開來,然後又被舀起滿滿一勺傾倒在陶碗裡,那液體在粗糲的碗壁上服帖滑下,倏地填滿碗中的空間。
沈晴將碗接在手裡,她的皮膚本來就白皙,如此映襯更顯膚白勝雪,小小的經脈隨著手指浮動時隱時現。
程予看著沈晴湊在碗邊一口一口抿著,十分歡欣的樣子,嘴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來。
將碗還回去的時候,老婦人依然很和藹的跟她們搭話,“你們兩個小姑娘感情真好啊,讓我想起好多年前也有過像你們一樣情景的兩個姑娘來我這裡買湯喝,小臉紅撲撲的,看著喜人。”
程予笑著點點頭,沈晴卻小聲問,“那她們後來還來過嗎?”
“算算年紀,她們應當是都當娘了。”老婦人絮絮叨叨地,沉浸在過去回憶的寧靜裡。
沈晴怔了一下,“長大了都要嫁人才行嗎?”
老婦人慈愛的看著她,仿佛沈晴問的問題和家裡小孫子問的“每天都要吃飯才行嗎”是同一個問題。她還是仔細想了想,回答沈晴道,“不嫁人也行,那可能會很艱難。”老婦人瞧了一眼她們身後打打鬨鬨的男孩子們,“你們的父兄應該希望你們有一個安穩的生活。”
程予默默握住沈晴的手,抬頭笑著向老婦人道謝,“謝謝您的湯,以後我們還會來的。”
沈晴盯著程予的笑容,手心的溫度灼人。
“走了。”程予招呼了師兄們一聲,大家往歡賓樓的方向走。
“姐姐,你想嫁人嗎?”沈晴被程予牽著走,垂頭看兩人緊握的指,語氣辨不清情緒。
“我還沒想這個,但我爹應該會幫我掌眼吧。 ”程予冷靜的描述著既定的事實。
沈晴的臉白了白,她漾起一點虛浮的笑容,“是啊,終身大事,應該慎重。”
程予聽出了點酸澀的感覺,她沒再搭話,將沈晴拉近些走。
歡賓樓是一座典型的中式風格酒樓,已經有半個多世紀的曆史了。與周圍林立的霓虹建築站在一起看起來突兀又莫名令人親切,像是個麵容肅穆的老人,目光沉靜地守護著這座城最後的尊嚴。迎客幡偶爾隨風輕擺,門上正懸著一塊烏黑招牌,用金漆龍飛鳳舞的書著“歡賓樓”三個大字,筆力遒勁,處處渾圓藏鋒,聽說是前朝一個致仕官員所留。店內分兩層,一層擺著些零散桌椅,供散客停留;二樓設為包間雅房,裝飾風雅,廊柱回環,簾幕輕挽。此時開門迎客,朱紅的大門分立兩側,食客盈門,堂中夥計穿梭在各座客人之間,招呼聲與杯盤往來的場景衝斥耳目,夥計們手腳利落,離座的客人還沒走出門,兩個收拾的夥計便一人收碗一人抹桌將位置打掃乾淨,下一撥客人坐上來,椅子還是熱的。
有些年頭的地板痕跡斑駁,入門看見兩撇胡子的掌櫃正伏在櫃台上清點賬目,一身嶄新的黑緞長袍披在身上,體量清瘦,乍看有些儒生氣。袖子在手腕上翻起,精明的眼睛藏在細細的銀絲眼鏡後麵,平時攏在手裡的檀木佛珠此刻躺在啪啪作響的算盤邊上一聲不吭,底下的玉墜子閃著瑩潤的光。
“陸老板生意興隆!”餘師兄上前,手指微曲敲了敲櫃台,臉上是熟稔的笑容。
“嗯?噢!是小餘兄弟啊。”陸盛金抬起頭眼睛睜大,看清來人也含上笑,手指撫過胡子,“托福,生意過得去。今天大爺是對付一下還是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