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管家在門外等了良久,見穆申卿獨自進入程府又被程父原模原樣地送出來,他有些意外,等車子走了一段路,他回頭看了幾眼穆申卿,欲言又止。
“彆看了,再怎麼看也不能多出個人來。”穆申卿摩挲著胸前的表鏈,臉色平靜。
徐管家被點破,有些訕訕的,“少爺說的是,接下來該怎麼安排呢?”
“三天後我要在家裡辦個舞會,你去各處遞帖子,另外,”穆申卿似乎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低頭笑了一下,“讓徐萍給程府的兩位小姐挑選兩條洋裙送過去,她們身形差不多,按十七八歲的女子尺碼買即可。”
“兩位小姐……我記下了。”徐管家有些訝異於穆申卿的胃口了,他暗自忖度,自從周姑娘那件事之後,穆申卿便獨身至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娶親之心,就從一個宅子裡冒出了兩個讓他上心的女子,也真是一件奇事。
“那華榮的柳小姐那……”徐管家想起自家少爺也有些日子沒見柳夢蝶,如今有了中意的女子,怕是可以撂在一邊了。
“也請來。”
穆申卿不再說話,垂眸出神,一些拚命掩埋的痕跡又在潮起潮落的記憶裡逐漸顯現,那個眉眼含著若即若離的笑意的女子浮現在腦海裡,一舉一動清晰的如在眼前,他感受到胸口似乎又有了鮮血淋漓的痛意,慌忙將視線轉移到了車窗外掠過的街景上。
街上人來車往,熱鬨的俗世穿行在售賣點心百貨的小販之間。
他突然留意到一個背影嚴肅的老頭和他麵前背著書袋的小孩子,小孩表情驚懼地仰頭看著他,手裡緊緊攥著一根糖葫蘆,老頭伸手奪了過來,另一隻手按著拐杖快速地敲擊了兩下地麵,臉頰嗡動似乎在訓斥什麼,小孩仰臉企求著抬手想奪,老頭乾脆將那糖葫蘆摔在了地上,將那孩子拽走了。
“老爺子身體還好嗎?”穆申卿目睹完這個場景,冷不防就問了一句。
徐管家戰戰兢兢地,穆申卿突然問這個問題,那心情肯定不太明朗,“聽老宅子的人說,老爺前陣子一站起來就腦袋發暈,現在起立坐臥都得有人在身邊服侍。”
實際上,穆老爺是和穆申卿大吵過一架後給氣壞了,穆申卿直接搬出了老宅。如今穆老爺天天動不動就大動肝火,他身邊的下人們總是偷偷跑來跟他訴苦,但這些是不敢跟穆申卿挑明的,畢竟他們父子倆難以化解的矛盾是穆家所有人公開的秘密。
“哼!活著就行。”穆申卿冷哼一聲,不再多言。
兩天後,華榮歌舞廳。
柳夢蝶在後台自己單獨的小房間裡準備歇午覺,小丫鬟遞過來一個寫著極顯眼的“穆”字字樣的請柬,打開來看完內容。她將那紙扔到小榻一旁,曲臂壓著羊毛枕撐住額頭,嫵媚的臉上妝容精致,被塗抹得朱砂一般顏□□人的嘴角含著一絲倦怠的笑容,“他們這些達官貴人就是有閒工夫,在我們這樂不夠,還要在家裡擺一出。”
小丫鬟跪坐在地上給她捶腿,美人橫臥,姿態慵懶。
她輕輕說道,“穆將軍有些日子沒來咱們這裡了,上頭讓我們攀緊些,明天晚上的舞會肯定會有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親眷到場,您還是耐耐性去吧。”
“想讓我去周旋也行啊。”柳夢蝶抬手輕撫上榻前小幾上擺著的玻璃花瓶,瓶中的兩支玫瑰尚且沾染著幾滴晶瑩的水珠,鮮豔欲滴。
她的語氣漫不經心,“你去跟他們說,給我派個合我心意的人來負責接送。”
小丫鬟聞言麵露踟躇,小心翼翼道,“陸掌櫃對咱們這關切得很,昨天還給您捎了一盒成色極好的珠寶……”
“提他做什麼?”柳夢蝶的麵色冷下來,不鹹不淡的語氣卻能掀起人後背一陣涼意,“你要是想去他那裡穿金戴銀,我也不攔著你。”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小丫鬟趕忙垂頭認錯,“隻是……陸掌櫃拉著我說了一堆癡心話……我,我才一時鬼迷心竅答應收下的,絕對沒有彆的意思。”
“彆說了!跟了我這麼久,耳根子還這麼軟,真是沒出息。”柳夢蝶瞧著她吞吞吐吐的樣子便生氣,她翻了個身,“那盒子東西你原樣退回去,至於明天要誰來送我,你去給我掂量清楚。”
小丫鬟退出房門後,心裡叫苦連天,“真是活祖宗,上趕著巴結的不看一眼,鬨翻臉互不搭理的倒是總想要見麵,我又是造了什麼孽,總要跟這些冤家打交道。”
是夜,某個遮掩在竹林的茅草屋裡。
一個身形清瘦的男子麵對著黑白錯落的棋盤,時不時看一眼手裡的棋譜,兩指捏著一枚棋子斟酌。
陸盛金侍立在他身旁。
竹門被輕輕推開,“吱呀”幾聲後,又被輕輕並攏。
他頭也不抬,淡聲問道,“是阿雲麼?”
身著竹青色布衫的女子站定在他身後燭台旁,跳動的燭火映出她清冷的眉眼,即使不施粉黛,依舊淡雅得如同一株蘭草,“義父,是我。”
“我們和羅爾的交易,你完成的很出色。”
“謝義父。”
“這批貨我要拿出一部分去填一填穆申卿的胃口,賭場的事之後……想必你也有數。”
何雲垂眸,恭謹道,“是,穆申卿總是在查倉庫的位置,如今利用了那兩個小兄弟吸引了注意,我們才順利完成了交易。而且,交易成功是義父和羅爾先生的情誼深厚,女兒不過是賣弄一些小聰明罷了。”
“哼哼,不用跟我自謙,羅爾那家夥可是把交情和利益分的明明白白,他能顧念著當年我幫他的小忙,拒絕穆申卿的示好已經是很給麵子了。”
“是,謝義父肯定。”
何雲一動不動的站著,身形柔韌如一杆新發的翠竹挺立於簌簌風中,男子回身瞥了她兩眼,沉吟道,“明天晚上穆府辦舞會,你辛苦一趟,去接送柳月吧。”
陸盛金本來百無聊賴地盤著他的佛珠手串,聽到柳月的名字後突然來了精神,殷勤道,“掌事,阿雲這幾天忙著洽談生意已經很辛苦了,接人送人這樣的小事還是交給我吧,讓她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