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垂下眼,一抹淺淡的笑容虛浮在眼底,“叔父說笑了。”
還未被心上人承認的感情說出口便是個笑話。
“我已經派人去徐州了……”程伍觀察著沈晴的態度,他摸不準眼前這位小姑娘內心的真實想法。
“想必他也是讚成的。”沈晴漠然的眼神沒有絲毫波瀾,“這些年我過的很安穩,是你們儘心竭力為我打算,我也應該為你們考慮。”
程伍按著椅子扶手身軀輕顫,“小姐言重了,我們如今所做的尚不足以抵上當年所受……之恩。”
沈晴轉身,雙肩沉緩,“順其自然吧。”
程予從外麵回來,提著點心和一些藥包,她先去了廚房放下藥包,李媽媽拿起一包藥左右翻看,又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阿予,你哪裡不舒服啊?”
“清火的藥。”程予隨口道,“阿媽,我自己會煎,你不用管了。”
她提著點心去沈晴那,沈晴來開門時,眼圈微紅,看見她卻又含上笑意,“姐姐給我帶好吃的點心了嗎?”
程予的目光透過她的笑,在她藏住的悲傷裡巡回了一圈,將手裡的點心袋子揚了揚,“你上次說很好吃的點心,現在吃嗎?”
“嗯!”沈晴將門大開,迎她進來。
兩人相對坐著,各自拈著一塊點心,程予看她眯著眼吃的儘興,倒了杯水遞過去,“慢慢吃,我不跟你搶。”
等沈晴的動作慢了下來,程予若有所思看向她開口道,“最近我們家的客人多了不少,外麵都在傳穆將軍要娶妻了。”
“今天,那位徐管家來拜見程叔父了,還帶了許多禮物給我。”沈晴的眸子幽靜地像一汪潭水,程予好像在裡麵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知道了。”程予的眸光暗了暗,起身往外走
沈晴緊張地看著她的動作,“姐姐去哪?”
“煎藥。”程予頭也不回地過了轉角,背影消失在沈晴的視線裡。
李清逸在程府的日子過得很好,除了不能出去活動,吃喝養傷都有著落。他靠著鮮有人來的雜物房的牆壁,每天看著窗戶外麵的天空從明到暗,又從暗到明。
“外麵搜捕你的人變少了。”程予把藥端給他,“你家人的事打聽不出來,但是應該隻是被關押起來了。”
“蒙姑娘看顧,我的傷漸漸好了,”李清逸俊雅的眸子裡透露出決心,“我一定要想辦法救出我的父母。”
“送你來我這裡的人應該有辦法幫你。”程予平靜地將飯食和水壺從提盒裡拿出來。
李清逸艱難地將藥汁咽下去,轉而眼含驚奇地看向程予,“姑娘都知道?”
“之前……接觸了一點,大概也能猜出來,”程予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抬頭與他商量,“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他們。”
“姑娘不必為我如此犯險,能在此地避過風頭,已經是我蒙受姑娘大恩了。”李清逸滿臉真誠,倒是把程予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你不用這麼著急,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程予的腦子裡閃過沈晴微紅的眼眶,眼神漸漸冷凝。
雖說婚約的事還沒定下來,穆申卿卻根本不在意這些,隔三差五地差人來請沈晴出去看戲逛園子,礙於穆申卿的權勢,城裡的人也默認了程府是穆將軍的準嶽家,兩個戀愛中的未婚男女走得近些也沒什麼,於是無人多言。
有將軍做表率,自由戀愛的觀念在城中青年人之間愈加大行其道。
與之相對應的,下請柬約程予去小茶會的富家小姐也變多了,畢竟就算自己當不成將軍夫人,也可以和將軍名義上的姐姐拉近關係,有些貴太太則是想給自家的兒子爭取機會,程家的家業擺在那,如今又一手搭上了軍方,說不讓人眼饞是假的。
程予和沈晴的生活突然變得忙碌起來,她們倆每天也見不上幾麵,倆人各自回家也一臉倦怠。
程予總是不在家,隻能跟還在閉門思過的兩位師兄透了底,托他們照顧照顧那位落難的李公子,兩位進過牢房的師兄當時看程予的眼神就變了,沒想到程予一個沒嫁人的小丫頭竟然敢收留被通緝的逃犯,還神不知鬼不覺地養在家裡那麼久,他們一邊懷著女大不中留的複雜心情看著程予,一邊欣賞有加地表示絕對保守秘密,不會餓著了那位仁兄。
沈晴與穆申卿接觸多了,她和穆申卿坐在同一輛車裡,肩與肩的距離不超過一隻手掌,在外人看來他們已經足夠親近了,可是,當他與她交談時,他的眼睛看向她,卻似乎總是空了一部分,這種感覺使她忽略了自己將來要嫁給這個男人的不安,反而讓她有了新的思索。
帶著這種耐人尋味的感覺,她等到了從徐州趕回來的餘師兄和“那個人”的態度。
“那位艾先生與我說話時隔著屏風,他聽到您請他看戲,倒是愣了一愣,轉而語氣很慎重,他說,‘時局危難,重任落於女子,我等須眉隻管聽憑差遣,待時相助。’然後就擺擺手讓我回來了。”
程伍的目光看向門口站著的沈晴,沈晴垂下頭,似乎笑了笑,又將頭抬起來,表情是不見喜怒的平靜,“程叔父,可以幫我答複穆將軍的婚約了。”
“好。”程伍鄭重地答應了一聲,尾音卻忍不住含著一點歎息。
沈晴默默無聲地踩著走廊鋪設的石板路走著,朦朧的燈光搖曳在頭頂,嫻熟地挑逗出她的影子來秘密幽會,腳底沁著的涼意一如十歲那年初來乍到的夜晚。
阿予在哪裡?她的眼神在前麵延伸的黑暗裡努力的尋找,一種無法忍受的思念就像肆意生長的藤蔓一樣蔓延到她的全身。
院子裡的樹葉開始輕哼,有話語聲細碎地依風而來。
“你好了沒?收個碗磨磨蹭蹭的。”
“好了好了,天天都是我收拾,也沒看到你搭把手。”
“你看那小子長的白白淨淨,吃起飯來也端著,真是看得我著急。”
“哎,不許這麼說我們未來的妹夫。”
“八字沒一撇呢,阿予都沒承認,你就認上了?而且他還是個逃犯……”
“現在是逃犯,以後可說不準,我看那小子麵相還不錯,阿予也對他特彆,你沒看見她把我們支出來?人家小兩口都有體己話了,這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看把你懂的,還扯上麵相了,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看相,怎麼不給哥哥我看看?”
“就你那尖嘴猴腮有什麼好看,哎哎,彆打彆打!”
“噓,小聲些。”
零散的腳步聲過了陰暗的拐角,周圍又漸漸安靜下來。
一塊杏黃色的帕子輕飄飄地從無力垂落的袖管墜下來,就像秋風裡簌簌而落的銀杏葉,它到達地麵也是無聲無息的,軟塌塌一團,蜷縮在冰涼的地上,那顏色淺淡得好像過不多久就要被這夜晚吞噬殆儘。
過了良久,一個人緩緩蹲下來,伸出手一點點將那團布攥起。
程予今晚提前回來,她揉了揉眼睛,輕聲對窗邊眺望月色的男子說道,“明天午後,我和你一道去廣利賭場見見他們背後的人物。”
“那兩位兄弟說,現在穆將軍與你們家過從甚密,”李清逸沒有轉身,聲音也如往常一般清淡,“既然有如此淵源,程小姐又何苦再跟我一起去冒險呢。”
“李公子,”程予的聲音透露出她的心情開始變差,“我不會乾涉你的決定,也希望你不要再試圖勸阻我。”
李清逸很識時務的閉上了嘴。
“早點休息吧。”程予疲倦地歎息了一聲,走向門口。
她的手剛搭上門,卻感覺門縫處滲進來的風涼意徹骨,於是心裡遲鈍地想,“今晚要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