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明在王府門口勒住韁繩,馬兒縮著脖子發出一聲清脆的嘶鳴抗議主人的心焦氣躁,早已候在階梯處張望的仆從趕忙迎上來幫他牽馬。
“季侍衛,管家命我在這裡等候,他讓你回來後立刻去門房處回話。”
季衡明聞言腳步一頓,胸口起伏了一下調勻氣息,側頭對著仆從低聲問道,“可是有什麼變故?”
“小人不知,隻是看到管家手裡捏著一張書信……”
門房。
得了吩咐的下人將門窗緊閉,光線阻隔在外,管家獨自坐在暗沉沉的屋子裡死死盯著麵前的兒子。
季衡明看著紙上一行如啟蒙幼童信筆塗鴉的字跡:珍寶至,貴人還。
“主子還有兩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大家都好不了。你馬上帶著府中近衛去找福晉,我已經派人去查過那個小妮子的底細,劫持福晉的賊人肯定和那個小妮子脫不了乾係!”
季衡明捏緊手指,那紙也隨之泛起褶皺,“我讓張啟他們守住酒樓了,福晉有失,裕豐樓逃脫不了乾係。”
“糊塗,”管家想拍桌子又忍住怒氣,狠狠訓道,“裕豐樓人多眼雜,你還嫌事情不夠麻煩嗎?府中有我壓著,我派人讓他們把馬車拉回來,消息絕不能走漏。今天天色已晚,賊人出不了城,事不宜遲,你先帶著幾個人岀府去尋,賊人隻想圖財,料定人手不多,安然救出福晉是重中之重。”
“是。”
另一邊,王妃在昏沉的迷霧裡睜開了雙眼,可是眼前蒙覆的黑暗和雙手麻木的束縛感提醒她現在處境的危險。
“來人……”她啞著嗓音喊了一聲,同時坐直身子細聽周圍的動靜。
有腳步聲在外麵靠近,然後停下,木門開啟的吱吱呀呀聲音之後又嗚嗚咽咽地合上。
王妃停下手腕的掙紮,仔細的辨認後,又不確定地開口問道,“是誰?”
那人站在她麵前,將手中一個冰涼的物事貼近她的唇畔。
沒有得到回應,王妃本能地後縮退避。
“喝水。”蘇荷淡淡地出聲。
退避的人終於安定下來,試探地往前摸索著杯子的位置。
蘇荷又將杯子遞近過去,看著那人急切地將一杯溫水喝乾淨。
“這是哪?”
蘇荷放下杯子,環著手臂站在靠窗邊的位置,窗外陰雲密布,沒什麼光亮地蓄含淋漓。她饒有趣味地端詳了一遍不久之前還是前呼後擁的女人如今受製於人的樣子,忍不住帶著些戲謔地回答,“是一個小屋子。”
接下來應該要問綁人目的或者贖人金錢數目了。
可是,人質的態度溫溫和和,關心詢問地也隻是,“這是你的屋子嗎?”
“不是。”蘇荷有些煩躁,她不想也知道,她的小房子外麵早就布滿了盯梢的眼睛,怎麼可能回的去。
“噢……”說到這裡,王妃似乎有些遺憾地感覺,她開始後知後覺著商量地開口,“可以把我解開嗎?我不會逃跑。”
“有點事要問你,”蘇荷看著門口多出來的一道暗影,她提前出聲,止住了那人的動作,“你要如實回答我。”
王妃朝著她這邊微微抬頭,安靜地等待著,態度溫順而配合。
蘇荷的目光卻在慢慢變得暗沉幽冷起來。
“一年前,貴府納娶妾室徐氏,不足一年,徐氏身消殞命,貴府用金銀搪塞徐氏親眷,隻說病故,已經收殮。可歎徐氏親人連其屍首都未曾得見,城外墳塚新埋,招魂何處可歸?徐氏親眷屢次上門都被拒之門外,貴府皇親貴戚,徐氏平民人家投告無門。幸而如今您到了此處,可否實言相告其中內情?”
“徐氏?”王妃訥訥地思索著這個用姓氏代稱的女子,曾經和她共侍一夫的眾多女子中的一人在她眼前一晃而過的模糊麵容。
這一片刻的沉默是門外人翻騰而起的殺意裡難以抑製的火藥。
“不要急,”蘇荷像是安撫她又像是說給另一個人聽,“能想起來的。”
轟隆隆的悶雷在雲層裡滾滾作祟,大吹大擂地為一場破天雨水作開道先鋒。
窗戶被一陣風吹開,蘇荷後背一涼,耳畔的碎發被吹得窸窸窣窣拂動,她轉身迎著那風重新合上窗扇。
“那天也是個雨天,”王妃慢慢握起手,發出進入回憶裡的聲音,“王爺壽誕,除了文臣和將官,使館裡的洋人也在受邀的賓客之列,宴席之中,眾人皆是酒酣耳熱,吵吵嚷嚷的聲音壓過了雷聲雨聲。我領著妾婦坐在後堂宴飲,前頭的宴會過半,我們也就自行散了。”
說到這裡,王妃似乎心情壓抑了起來,停頓了一會,才接著說道,“那晚有一個洋人醉酒,誤闖進了後院,雷聲混著大雨,當眾人循著侍女的驚呼趕到那逼仄處時,隻看到倒地的黃須男人和角落裡握著流血簪子雙眼無神的女子。”
“那洋人死了?”蘇荷的聲音散發著陰冷的寒氣。
“沒有死,流了點血,”王妃似乎不忍心再說下去,又或者是接下來的事情讓她心生不忍,她平複了一會氣息,才接著說下去,“可是他帶著衛兵幾次上門不依不饒,要求王爺公開致歉……”
蘇荷的手指握緊起來,“那女子呢?”
“她從那天晚上之後就臥床不起,避不見人。王爺心中煩悶,念及賠禮損傷顏麵,便賞了那洋人一盒黃金了結此事。”
“了結此事,”蘇荷冷笑起來,“我猜後來那女子羞愧難當,獨自病死了。洋人得了好處,王爺也保住了顏麵,再去了這個汙點,皆大歡喜。”
一瞬電光劃破天際,蘇荷的側臉被映亮後很快被吞噬進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