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喝了毒藥死的。”
被大雨連接的天地間浮起一層層潮濕的霧氣,好像躲進雲彩裡的無數蒲公英被雨水糾纏著墜地又經受不住擊打漂浮起來,地麵上的活物爭先恐後,倉皇躲避,大街上來不及收起的小攤位狼藉淩亂,每處房簷下都是瞭望的死寂。
“那她的屍骨呢?”蘇荷凝噎了半天,才問出聲來,“真的在墓中嗎?”
“內眷服毒是醜事,她沒有經過驗屍便被火化了,墳塚裡的是她的衣物。”
“骨灰……”
“在王府後花園西邊的一棵桃花樹下。”
一個身著黑衣,頭戴鬥笠的人驅策著□□的棕馬在長街上疾馳而過,人們隻能循著遠去的馬蹄聲反應過來,剛剛有個人過去了。
“現在能解開我了嗎?”王妃打破了屋中持續了很久的靜默。
蘇荷愣愣地從早已空曠的門扇轉過視線,走過去解開了她手腕上的布條。
“眼睛上的也幫我解開吧。”王妃的語氣很像在和街上的小販討價還價,“手有些酸,抬不起來。”
屋中沒有點燈,王妃很快適應了昏暗的環境,她瞧了瞧窗戶透露出來的天色,估摸著已經到了黃昏時分。
到了她平時用晚飯的時候了。
“餓不餓?”蘇荷從懷裡拿出一個紙包遞到她麵前,“煎餅,外麵買的。”
王妃從善如流的接了過來,打開了包煎餅的油紙一角,餅已經開始硬起來,但是還是很香,她湊近嗅了嗅,然後咬了一口。
蘇荷看著她的動作,輕輕挑了挑眉,在她旁邊坐下,也打開了自己的那份。
然後,兩個人燈也不點,並排坐在床上一起啃起了有些發硬的煎餅。
“你們打算把我留在這裡幾天呢?”王妃將嚼了大半天的一口餅咽了下去,轉頭看著旁邊一口接一口吃得有滋有味的蘇荷。
“兩天,”蘇荷似乎極有把握,“一切都會有個結果的。”
雨聲變小了,濕漉漉的草地上鋪滿了粉紅的桃花花瓣。
一個男人被黑衣人捆著關在了客房裡。
蘇荷端著洗臉水出門去倒時聽到了徐先生痛罵祁玄的聲音,“蠢貨!有一個麻煩已經夠了,你居然還敢帶個人回來,你淋個雨衝出去給腦子裝滿水回來的嗎?”
“他在路邊看見我之後一直糾纏不放,我就撂倒了他,所以才……”祁玄振振有詞,覺得自己做的很周全。
徐先生一口氣沒上來緩了很久,最後隻說道,“蒙了他的眼睛,明天扔出去!”
“徐姑娘的事……”祁玄想到了那個幫他縫過袖口的清秀姑娘,她的青春韶華像是綻放一瞬的曇花,在出嫁的喧鬨之後,人生已是囿於一域,他知道她將在千紅萬紫裡等待年華慢慢逝去,他祈願她至少能安穩寧靜地度過順應恬淡本性的一生,卻偏偏事與願違,她遭遇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時候他一無所知,千般恨事隻餘一地紙灰,帶進淒涼的地下無處訴說……他忍耐了片刻,終於含著歉意咬牙說道,“我明天一定會更小心一些,割掉那個該死的洋人狗頭給她報仇。”
“不必了,”徐先生沉聲道,“主子安排了另一個人來京,絕對能做的乾淨。”
“那些等在路上的人也會把事辦好吧?”祁玄的眼神裡殺意未平。
徐先生看了一眼他,並不多言,隻是微不可查地歎氣。
王府裡,王妃還是下落不明的季管家愁得直往外冒白頭發,隻能一撥一撥地派人出去找,一邊朝著花園的方向祈禱,“請你保佑福晉好好的回來吧。”
而被尋找的女人卻安然躺在稍顯單薄的被窩裡昏昏欲睡,她撐著眼皮和身邊的蘇荷說道,“外麵的花淋了雨,明天會不會爛掉?”
蘇荷懶懶地回道,“你不如擔心自己。”
王妃緩緩翻了個身往她那側貼了貼,蘇荷感受到身後的動靜,隻當她是冷了,並不在意。
“你會讓我淋雨嗎?”
這話語在身後輕聲而又清晰地表述給她,唇間的氣息服帖的撲灑在頭發上,試探的尾音像是鵝絨裡最柔軟的羽毛輕掃在心尖上,一下一下,把人逗弄得蜷縮在角落裡,避無可避。
蘇荷呼吸一窒,她隻當作沒有發覺,一本正經地回答她,“這房子上月修過,不會漏雨。”
夜深而靜謐,外麵幾聲積水墜落的聲音也像是佛寺裡空靈的木魚輕敲。
“阿蘇,”王妃靠得更近,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自己,“我父親喜歡養花,為了在北方養活那些南方嬌貴的花朵,不僅搭起密不透風的堅固花棚,他還會在花盆邊上烘爐子。當王爺來提親時,他終於將熱切的眼神從那些烏黑的花盆移到了我的臉上,他說花兒養大了就要去更大更結實的花盆裡了。”
“這朵花盆裡的花要是長到外麵的院子裡,或許會經受不住風雨摧折而墜落,它要是繼續呆在花棚裡,也難保花色不新而見棄。”
蘇荷靜靜地聽著,氣息平穩規律,王妃在夜色裡用目光描摹著她模糊的身形輪廓。
“我越來越惶惑不安。直到那天晚上,我遇見了你和你裝在袋子裡的桃花,我突然覺得,你會是我的第三種可能。”
蘇荷想了很久,從嘴角漾出一絲苦笑,“可是,裝在袋子裡,路途顛簸,漂泊無定。萬一後悔的時候,再怎麼想要留住枝頭上的鮮妍都是徒勞,最後褪色腐爛,零落成泥。”
“沒關係,就當是短暫出逃也好,”王妃的手臂環上了她的腰間,氣息暖暖地呼在她耳畔蠱惑她的理智,“讓我試試。”
“王妃。”
“叫我雲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