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走遠了,季衡明仍然呆呆地回味著那句話,專門給他吩咐的話。
許久之前,她也是這樣囑托他,信任他。
他表麵無波瀾,心中卻喜悅難抑,能為她做點事,不管是什麼事,都很好。
他關門回了房中換好便服,便驅馬離府而去。
蘇荷覺得自己像是個待宰的羔羊。
她眼看著程伍出門與人低低交談,向徐先生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地點點頭。
於是當程伍端著飯菜進來時,徐先生趁他屈身放盤子的功夫將他死死摁住,蘇荷抓住時機立刻衝出門去,她步履如風,幾乎是瞬間便脫身下樓,混入了街巷人群之中不見蹤影。
徐先生摁著程伍良久,對方也毫無反抗之舉,他心內納悶,自己手勁便鬆了。
程伍順勢站直身軀,剛剛事發突然,要不是他用內力緩住倒勢,幾乎是整張臉都貼進那些湯湯水水裡了。
他淡定的看了眼敞開的房門,又回頭不甚著急地拍了一下徐先生的肩膀,老實巴交的徐先生立刻跌坐在木椅上脫力顫動,隻拿一雙眼乾瞪著程伍。
“看你一個人倒省事許多。”程伍關了門,坐下抽出筷子,又端起一碗飯扒起來。
蘇荷縮在一處堆放草席的牆角挨到下半晌,最後嗅著麵湯的味道探出了頭來。
她拿著身上僅有的錢買了一碗陽春麵端到背人的桌子上頭也不抬的吃,彼時季衡明站在另一頭環著手瞧著她,心中甚是疑惑,這樣一個粗陋的女子,怎麼就那麼讓她關切。
看著蘇荷用帕子擦擦嘴起身,季衡明過去對著她後脖頸處一劈,蘇荷猝不及防便昏了過去,季衡明將她撈住,又看了眼畏畏縮縮不敢往這邊多看的麵攤老板,從腰帶裡拿出一錠銀子扔給他,那老板見錢眼開,立馬會意地蹲下身燒火去了。
蘇荷醒過來時正看見一團霧似的紅,她嗅著周圍安神的香氣,手心所觸也是綢被的溫滑。
隔著床簾看到門口的光影裡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不輕不重的說話聲仔細聽能聽出一個人熟悉的聲調,她努力地揮散腦子裡彌漫的懵然去辨彆這斷續的話語聲裡表達的意思。
“王爺不必擔心妾身,妾隻是身子有些乏……”
“不用請太醫,妾歇歇就好。請王爺先往彆院姐妹處歇息,她們也很掛念你。”
“嗯,改日妾氣色好些了再侍奉王爺一同進膳。”
“恭送王爺。”
房門合上,光影被驅逐出去。
蘇荷看著她走近,脫衣,心亂如麻。
可是手上卻半分力也使不上,眼看著床簾被掀開那一霎,蘇荷慌忙合上眼繼續裝睡。
“還不醒?”
身側一沉,臉上感受到溫軟的觸感。
蘇荷感受到對方向著自己貼近過來,認輸地睜了眼望過去。
沈雲柔的臉瑩白細膩,並不曾敷上粉黛,散落的頭發從她傾斜的肩頭一縷縷垂落下來,她看她睜眼,早有預感地停下動作,若無其事地垂眸盯著蘇荷的眼睛。
“我使不上勁……”
蘇荷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心裡實在摸不準這到底是中了藥還是被點了穴。
雲柔卻將頭枕在她旁邊,伸臂摟住她,喃喃著似乎並不相關的故事。
“我以前養過一隻小雀,它很喜歡我,伸著頭讓我摸它,我喂的東西它都會吃完,我把它藏的很好,可是後來它還是被父親發現了,父親說它會害我,讓我扔了它。”
“我打開了籠子,它很快就跑出去了,在我上不去的地方回頭看我。”
“開始幾天,它總回來看我,漸漸地,它待的時候越來越短。”
“最後,我放在那裡給它吃的東西它也不再碰了。”
“它辜負了我。”
蘇荷心中狠狠一顫,隻覺得耳畔的語氣像是滲著至深的寒意。
“我托人擊殺了它,將它埋在了我的院子裡,從此沒有人能讓我失去它了。”
說完這句話,她收緊了環抱蘇荷的手臂,纖細的肢體像是幻化的繩索,要將她們纏連在一起。
“阿蘇,你會辜負我嗎?”
蘇荷像是生咽了一塊石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要殺了我嗎?”良久良久之後,她啞著嗓子開口道。
雲柔沒有回答她,她的呼吸突然沉重了幾分,緊貼著的身軀也顫動地越發厲害,喉間擠出幾聲抑製不住的痛苦□□。
蘇荷餘光看著她拚命往下縮的樣子,雪白的額頭滲著密密的汗珠。
“疼……”她終於軟弱了下來。
蘇荷著了急,恢複了幾分力氣的身體支起來抱住她的頭揉按著幾個緩解頭痛的穴位,她一邊安撫一邊音調細碎的詢問,“有沒有藥?”
那人卻根本聽不清楚她的話,隻一謂瑟縮著攥緊她的衣裳。
鬨了一會後,雲柔終於安靜了下來,皺緊的眉頭也漸漸平緩了。
蘇荷脫出手起身去幫她倒了杯水喂她喝儘,雲柔抬頭看她,依偎著她,卻像換了個人似的與她叮囑,“早些離開這裡罷……”
在蘇荷怔愣的瞬間,她又接著說道,“你的袋子我放在包袱裡了,值夜我也安排好了,依你的身手,能全身而退的。”
她緩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地牢那個,我關照過,他似乎並不急著離開,那便留下好了。”
“那幅畫記得給我。”
末了,她想留下的,隻有一幅畫。
“不留下我了嗎?”蘇荷雖然清楚這句話其實改變不了結果,就算沈雲柔不做這些安排,她自己也會想儘辦法逃走的,但她還是將這個多餘的問題問了出來。
心裡有個地方灰撲撲的,她想撣一撣。
雲柔被她抱著,乖乖地依偎在她懷裡,像是一個偷藏了糖果的小孩低頭笑著,眼尾卻微不可查地顫動。
“遇見過你,足夠了。”
末尾的語氣像是隨風而起的羽毛一樣,在空中翻飛出一道優美的曲線,繼而輕飄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