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糧餉 ”這原是兵部戶部裡報備了” ……(2 / 2)

大哥皮笑肉不笑道:“趙世兄所言極是!令尊父子三人,忠心為國,百姓提起來,都棄鎮北軍不名,隻口稱趙家軍。想來在北疆,是極得民心的。”

趙大哥頓了一頓,沉聲說道:“百姓怎麼稱呼,我們也管不了人家。我們軍中眾將士,都記得自己是我朝的兒郎,保家衛國,職分所在,不敢或忘。想來府台也是一樣。”

大哥笑笑:“兄弟雖有心,奈何才淺德薄,隻得勉力而為,儘心儘力就是了。趙世兄此番登門,除了帶來令堂給舍妹的禮物,不知有何要緊事?昨日府衙裡他們竟沒替趙兄辦妥嗎?是哪個偷懶搪塞,趙兄隻管告訴兄弟,這起子潑皮憊懶貨,若不管著,定是要生是非的。”

趙大哥長出一口氣說道:“府台打過招呼,他們都不敢怠慢。可是這糧餉補給之事他們都說做不得主,卑職隻得來求見府台。糧餉已拖欠四個月了,如今戰事正起,軍情瞬息萬變,實是不等人的,安監軍料也知些內情,懇請與府台說明。望府台看在北疆百姓份上,助我軍一臂之力。”

大哥口氣有些驚詫:\"趙兄何出此言?趙家在燕州二十多年,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小弟初來乍到,何德何能,能助得了趙兄。這糧餉的事麼,兄弟原不清楚,兄弟這一向隻在燕州本地政務上忙碌,貴軍的事情都是周糧台在辦。他竟沒與趙兄辦妥麼?”

二哥說道:“咦?我這裡也與周糧台打過幾次招呼,軍情緊急,請他多多關照。”

趙大哥目視二哥,忍氣吞聲,耐心說道:“好叫安監軍知道,鎮北軍糧餉來源,原是靠屯田,兵部調撥,燕州協理三份錢糧。燕北苦寒,軍戶守邊,就近所配屯田皆極荒蕪難墾之地,收獲原本就甚少,且蒙古人時時騷擾,我軍枕戈待旦,日夜操練,原也無暇耕種。先帝最後一次北征大捷,軍戶陣亡,銷戶甚多,之後卻再無增補。兼之苦寒之地,生計艱難,軍戶也屢有逃亡,如今軍裡兵卒中軍戶,募兵各參其半。屯田所入隻杯水車薪,完全不能指望。兵部調撥這份麼,糧草上,北邊不通運河,無漕運之便,運輸全靠走旱路,千裡迢迢運過來,耗損過半。就是餉銀,部裡也總是拖欠,今年補得去年,指望不得。家父與前任劉知府不得以,商量出個權宜之策。家父在燕東與東金人交界的無人荒地駐軍,護衛當地安全,又從軍餉裡幫劉知府募集些銀兩,劉知府招募百姓在這些土地上開荒種糧。說好到時錢糧產出,八成歸於鎮北軍,充作糧餉,兩成歸燕州府,貼補百姓,預備災年度荒。苦心經營了十餘年,加上燕州原有援餉份額,竟成了我鎮北軍主要糧餉來源。這原是兵部戶部裡報備了。”

二哥眨一眨眼:“有這事?沒聽說啊,我怎麼不知道?”

趙大哥有些無奈,看著二哥,口氣懇切:”確有此事,戶部侍郎左大人兵部侍郎陳大人都是知情的,監軍去文一問便知。”

二哥頗為大度地一揮手:”趙兄說是便是,那還問什麼問。我既作了監軍,閒著沒事,也看看兵書,看看地圖,還說東邊那一大片地空著,聽說都是極肥的黑土地,還琢磨著弄些本錢找人開出來賺他一票呢。老將軍倒早就下了手,高明,高明!”

趙大哥麵色有點兒不好看,喉結上下動了動,噓一口氣,歎道:“也是逼急了沒辦法,監軍見笑了。”

他轉頭對大哥說:“柳相推行新政,改丁稅入畝,原不與鎮北軍相乾。奈何府台手下收賦稅的人前些日子去了那裡,先丈量登記,後對百姓說道,攤丁入畝,一體納糧,他們所有耕種的田產都按普通民產辦理,把寄存在村莊戶所的稅賦軍糧也一股腦收繳了上去。百姓原不知情,往日也是劉知府派人經手的,隻道還是一樣,就老實繳納了。我鎮北軍的人去搬取錢糧時才知道這回事。這本是我鎮北軍糧餉的主要來源,請府台將錢糧發還,會同安監軍與柳相解說明白,通融則個,還按原來法子來辦。朝廷,地方,百姓兩便。”

大哥表情肅然:“柳相推行新政。攤丁入畝,為朝廷多得稅賦,為百姓免去負擔,原是利國利民之策。到貴軍這裡,這些田產軍不軍民不民,原是權宜之計,前相懶政,地方上糊塗,就糊塗了十幾年。如今朝廷厘清根源,土地丈量清楚,一畝一畝登記造冊,開荒耕種的皆乃民戶,自是歸於民田。貴軍墊付的本錢,這十幾年繳與貴軍的錢糧準折,早已還了幾倍有餘,本府也不追討。從今年起,說不得,攤丁入畝,一體納糧,本官不得徇私。軍餉方麵,兵部統籌調撥,本官府下協餉的那份,自是義不容辭,早已調撥給了周糧台,趙兄沒收到麼?”

趙大哥苦笑著:“收是收到了,可兵部該給的那份,錢調撥不下來,糧也運不來,全仗府台這一份勉強支撐。家父與周糧台屢次向兵部去文,一份公文自兵部轉到戶部,又從戶部回到兵部,說來說去,還是要我們與燕州這裡商量,暫且為兵部墊借,先從燕州本地支糧支餉。這兩年燕州風調雨順,又收了我鎮北軍的開荒積存。燕州府各地庫銀豐盈,糧倉堆得滿滿的,我鎮北軍卻還在欠餉餓肚子。眼下蒙古人虎視眈眈,西線接連潰敗,北線戰事一觸即發,需得府台相助,馬上籌措了糧草運到前線來才支應得上,餉銀也請發還積欠,以激勵前線官兵士氣。”

大哥一攤手,歎了口氣:“兄弟也甚是為難。兄弟這裡奉命剿匪,募集鄉勇帶領府兵與眾匪寨頻頻交手,雖端了他們幾個黑窩,奈何悍匪狡猾,四處流竄。這一番仗打得也破費錢糧。兄弟的府庫實是已經捉襟見肘,為國所計,硬從牙縫裡擠出糧草銀子支持了燕州對貴軍的本地攜餉。前日戶部下文,黃河水災,叫各州府支援賑災,兄弟苦苦與戶部打嘴仗,還叫我這兄弟托了宮中人情,才把支援賑災的糧食壓低了三成。饒是如此,燕州各地的存糧存銀也已經見了底,賑災的糧食不日就要起運。眼下燕州這裡,若有災荒匪變,兄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呢。”

趙大哥低頭片刻,口氣中多了些求乞:“剿匪賑災,雖也是要務,可是與北線軍情相比,能否先緩一緩。本地最大的匪寨清風寨,雖是綠林中人,卻也講些道義,如今軍情緊急,他們定不會在這當口發難。中原賑災,原是要事,可全國這許多州府,可否多勻些,畢竟天下太平,隻我西北兩線在打仗。若北線失守,朝廷再來派兵據敵,縱收複失地,也不知要耗費多少錢糧,讓多少將士流血送命,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到時候再全國運糧來燕州撫恤賑災,可謂事倍功半。百姓與朝廷,皆虧損受害。”

大哥口氣嚴肅:“趙兄此言差矣!蒙古人如蘚疥,不過是貪圖些財貨,搶了就跑,無傷我朝元氣。這土匪流寇卻乃心腹大患,平時禍害鄉裡,抗拒官府,亂世就謠言惑眾揭竿而起。如今蒙古人在西北不安分,所謂攘外必先安內,自是需將燕州境內土匪清風寨之流儘快剿滅,給趙兄一個安定的後方,以免他們私通蒙古人作亂。蒙古戰事,趙兄原也不必太過焦慮。這些韃子能成什麼氣候?□□斷了馬市,不許他們拿牛馬來換布匹糧食,他們就狗急跳牆了。我看他們也隻敢在西線小打小鬨,聽說北線蒙古人全無動靜。西線我軍雖一時失利,我朝東南還有精兵悍將在,東南如今平定無事,正可以從東南調軍北上支援。那時候大軍到處,蒙古人自是望風而逃。縱打不贏,與他們僵持三五個月,許他們些財帛,許他們重開馬市,這夥韃子也就退兵了。趙兄這北線,隻需看著他們彆亂動就是了。怎會大動乾戈?”

趙大哥搖了搖頭,苦笑著:“原來朝廷打的是這等算盤。與蒙古人媾和?打輸來媾和能討得什麼好處?喂得蒙古人的胃口越來越大,總有一天兵臨城下,那時如何?東南精兵擅長水戰,與海盜倭寇作戰,幾番連勝。可是把南方水鄉的水軍拉到我燕北大草原上與蒙古騎兵作戰,水土不服先病倒一半人,步兵對騎兵,唉,若是沒有沒有天險、火器和數倍的兵力,那不是送去給蒙古人屠殺,叫他們白白喪命麼?”

大哥拍案而起,勃然作色:“兄台此言大謬了。高祖自南朝起兵,水軍大勝,然後一路北上驅除韃虜,複我中華,仰仗的便是南方淮海步戰精兵。莫非隻有你趙家能對抗得了蒙古人麼?你趙家私墾民田收軍餉,擁兵自重,你們把朝廷放在哪兒了?如今又誇大軍情,還是打算縱敵入境,反過來要挾朝廷不成?”

趙大哥冷哼了一聲,也站了起來,手按在腰間短刀刀把上,上前一步,目光虎虎,直逼大哥:“我趙家保家衛國,忠心耿耿,先帝欽賜鐵書‘忠義趙家軍’,哪裡來的擁兵自重,縱敵要挾?莫非你要效法南宋秦檜,給我們羅致一個莫須有不成?”

他本是質樸可親的樣子,此時麵色凝重,按著刀站起來提高了聲音,軍人的煞氣放出來,我在屏風後麵都嚇得直起雞皮疙瘩。

這時就見了我大哥身上家傳的錚錚鐵骨,他硬是毫無懼怕,麵無表情,伸手就抄起茶杯。

按官場的規矩,大哥隻要端起這茶杯喝上一口,趙大哥就得告辭了。我急得在屏風後麵一動,竟弄出了些聲響。

三個人一起抬眼看過來。我嚇得魂飛魄散,氣也喘不勻了。

二哥站起來,笑嘻嘻道:“早起門戶沒扣嚴,進耗子了?待本官前去查看查看。”

趙大哥一抬手:“容卑職效勞。”拎起麵前茶杯蓋對準屏風一抖手。我嚇的抱住頭臉。二哥急得也抄起自己的茶杯對著他手裡的杯蓋打過去,跟著飛身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