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散得比往常要晚。劉子孝大踏步往宮外走,劉府的馬車一直等在宮外。
背後追來柳序方,一邊喊“劉大人”,一邊像是有急事地追來。
劉子孝等了他幾步,待柳序方與他並肩,也不言語,等著他的下文。
卻聽他歎氣到:“劉大人,這次的規整可如何是好啊。”
劉子孝神色不動:“自然是按照陛下和閣老們的要求。”
柳序方眼睛滴溜轉了圈,見四下無人,湊過去小聲說:“陛下此意究竟是為何?”
這次朝會的陛下顯然與之前有些不同,不似先前隻聽稟告便散會。很多朝事多是陛下與閣老們商量過,尤其是呂首輔商議後再定奪。陛下畢竟年幼,處理政務上多是依賴閣老們。而今卻在聽過他們上奏後突然說要對六部進行一次規整,猝不及防的群臣看向閣老們,發現閣老們也個個露出了訝異神色,是以雖然無人提出異議,散會後可都各懷心思地三四聚起。
柳序方任工部侍郎一職,工部一向清閒,但要是忽然來次整改,說不清會翻出多少爛賬。是以他找到了禦史台這位侍禦史,想著先套套近乎,問問是否有些內情。
但是劉子孝是注定要讓他失望,因為他確實也不知道。
他一板一眼說:“陛下漸長,勵精圖治,是謂國之幸事。”
柳序方聽此言,有些無奈地指著他,搖頭:“你啊你。”
這位侍禦史為人剛直,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也不太圓滑,但在朝中雖不交朋黨,卻有些對他真心敬佩的朋友,柳序方算其中之一。他這番話雖然說著看似敷衍,但柳序方也心知這是實話。
知道問不出什麼東西的柳大人道了彆,匆匆離開。
劉子孝看著他的背影,又微微仰頭,看見了朱紅的牆,以及牆外的陰雨。
元德二年,似乎雨水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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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花嘭地悄悄炸開,一隻白皙的手按著剪刀絞了絞,輕輕放下剪刀後又回到煙青色的繡帕上,挑了挑出露的銀線。
如編貝般齊整的牙齒咬斷銀線,雙手靈巧地收完尾,一樹傲寒的梅花靜靜長完最後一瓣花,紮根在柔軟的帕子上。
印在木窗上的纖細影子舒展開來,被一句“小姐”驚得顫了一顫。
“怎的?”被刻意壓低的清脆女聲漾開。
“夜深了。”窗外傳來低低的回答。
知道是在催自己睡覺,柳蘭真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想到窗外的人看不見自己的動作,又小聲答:“知道了。”
這一次窗外再也沒有動靜了,柳蘭真雖然並無睡意,還是將蠟燭吹滅,放下了繡帕。
做這些刺繡活計的事,她的侍女阿桃是知道的,家中雖然因為父親為官不至於貧窮得揭不開鍋,但是父親清廉,除了俸祿再無多餘進項補貼家用,蘭真心疼父親,也知道父親從不參與官員們的娛樂活動,是以雖然父親並不說,她也自覺地做些活計來添些家用。
父親教導過她,說貧賤不能移,雖然家裡並不像其他官宦人家一樣錦衣玉食,但是蘭真依然知足,父親和母親都是平凡但溫和的長輩,一家人安安穩穩的,對她來講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她思緒飄搖,偶然瞥見窗外透過的幾點月光照在梳妝台上閃閃的幾塊光斑,翻身下床,看見鏡子裡臉頰紅紅的自己。
睡不著的時候,似乎時不時就會想起“那個人”。
那個人的存在,除了她沒有彆人知道,就是自己無話不說的母親,親如姐妹的阿桃都不知道。因為她從來沒有和彆人提起過,其實真正說來,她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就像是一場夢,一雙溫和的眼,一句輕柔的“小心”,她甚至都沒碰到那個人的手,隻有她與他的衣角淺淺相擦。她從來沒想到,原來被她偷偷看過的話本傳奇裡驚世絕俗的愛情故事,在她的生命裡無聲無息地就到來,而她雖不像那些女子一樣茶不思飯不想,也會在這樣的月光中,偶爾想起那雙眼睛。
她的手捂住自己發燙的臉頰,輕輕地拍了拍。
不能如此,嗯,按照話本子裡的話叫想入非非。
那人與自己不過一麵之緣,何必生出這些妄想,隻是那日雪色太美,自己一時被迷住了而已,算不得數的。她告誡自己,在黑暗中閉緊了雙眼。
不過,或許元宵節時,都城家家好花燈,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她也許就能再遇見那個人一次也未可知。
包裹在被子裡的少女,慢慢地笑深了梨渦。
她聽見窗外忽起的雨聲,沿著屋簷一點一點地滴在地上,炸開,然後是延綿不絕的滴答聲,少女便挾著天真,悄然滑入積攢多日的情思織就的美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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