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是這樣啊,難怪,一不小心就認真過頭了,刹不住車也正常。可惜了,我還以為……我垂下眼簾,親手將不該有的希望掐滅,至少現在,還為時過早了,不要急……不能急。
他們的心是輕易不能捂熱的,數次失敗早就把這點銘刻在我的靈魂之上了,劇痛無比,入木三分。
我換了口氣,以免把自己憋死。等和小家夥說完話就進中轉站休息一會吧。
結果甫一回神,我就看到一雙眼睛正一邊眨巴眨巴一邊看著自己。好吧,長期相處下我早已摸透了她的性格,於是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這不是完全沒猜到嗎?甚至還打著空手套烏冬麵的小算盤。
果然,那邊已經開始了:“紅葉姐姐——告訴我嘛——”
“你又耍賴皮。”我刮了刮她的鼻子,她又哼唧了兩下。可隨後,我又感到些許退縮和猶豫,以及……抗拒。
對我而言,說出此舉的用意並非難事,畢竟如今的我已非初出茅廬的新手,各項技能熟稔於心,但“我”之前,首先是“尾崎紅葉”。這不是她能夠輕易說出口的事,她親身經曆之慘烈將她的思想和靈魂牢牢禁錮在多年前那場破滅當中,任何人都無法把她帶離,她也很難跳脫出去,設身處地地、儘心儘力地為與當初的她極為相像的人鋪設前路。
小鏡花是她暗無天日的人生裡第二次豪賭,與第一次不同,第二次她彆無選擇,亦或者……那希望之火從未破滅,隻是被深深藏在了本人也意識不到的角落,而太宰治做的,就隻是用言語,用現實把它引誘出來。尾崎紅葉於是明白,小鏡花和她到底不一樣:
她的前路,有光。
“怎麼啦?”女孩的語氣帶上了擔憂,“不想說也可以的,反正這條繩結我戴定啦,比起理由紅葉姐姐當然更重要……”
“……沒事,妾身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頓了頓,抗拒如同收回利爪的猛獸蟄伏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說,“你還記得之前你第一次跟我提到你的夢想嗎?小鏡……”
過於強烈的既視感讓我有些恍惚,那個名字幾乎要完全脫口而出,轉瞬又被壓抑下去,截斷了的半句隻是在舌尖轉了兩圈,吐出的是另一個,正確的名字:“——小極光?”
室內一時沉寂下來。那次談話說不上融洽,可以說是不歡而散,這對於態度一向溫和的尾崎紅葉來說是少有的事,也許她強硬的態度也嚇到了女孩。但誰讓這位叫極光的女孩子的夢想是那樣的呢?是那樣地……那樣地像。像到,我的眼中甚至出現了重影。當年那個懷揣著對光明的渴盼的紅發少女啊,小極光,你怎麼會跟她那麼像呢?
我知道這隻不過是一種病態的移情。對小鏡花是這樣,對小極光也是這樣,我,尾崎紅葉眼裡所有生於黑暗卻夢想逐光的花朵都終將凋零,那麼不如在花凋零之前,斬斷它們伸往光明的枝乾與根莖。
殘酷,但有效,這就是尾崎紅葉,一朵被血色與黑暗侵蝕同化的妖冶之花。
“所以呢?”小極光在極力抑製自己的恐懼和顫抖,其中或許還有委屈、憤怒和不解,“紅葉姐姐,你還想再阻止我嗎?我隻是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我以後會乖乖的,不會跟你說這個的,你不要生氣,不要傷心……”
我歎息著:“彆擔心,小極光,妾身想說的並不是這些。”
經曆過小鏡花的事,尾崎紅葉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偏執了。這一次儘管她依舊看不清小極光的前路是否有光,但比起堅決地否定,她在下意識強烈反對之後也及時進行了自省和調整。
這個世界不需要有更多的黑暗之花了,我想,我該做的不是阻止,而是在她們尚未羽翼豐滿到足夠憑一己之力前往心之所向之前,守護好她們,以及,守護好她們的夢。
“這是紅繩,”我準確地從她手中拿出那條編成結的繩,動作輕柔地將它套上小極光的手腕,調整好鬆緊度,“用來祈禱一路順遂,平安喜樂。”
“和神社裡不一樣,”我輕聲道,“這裡麵寄托了我一半的靈魂,我現在將它托付給你。”
“為什麼啊?這樣會不會很痛?”我的振袖被扯了兩下。我搖搖頭,反駁說不是的,這反而會讓我舒心,因為……
“因為,它是對你追夢之旅的祝願。”我笑著說,“抱歉,之前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明明有夢想是一件好事呀。思來想去,還是編了這個繩結作為歉禮……祝你成功,小極光。”
……
我目送著小家夥開開心心地離開,疲憊地靠在案上,伸手抵住太陽穴按揉了幾下。
【是否啟動托管程序?】祂再次開口。
【是。】我在心裡回答,【那就拜托你了。】
祂並沒有回應,無言地將我的意識拉入中轉站,我在裡麵眼見著“我”站起身來,卸去外袍,沐浴更衣之後睡下了。
我也躺在走之前裝點好的床上,看著潔白的天花板胡亂想著。尾崎紅葉,紅葉姐……你什麼時候肯回來呢?我通過模擬、體會你的一切生活了不止兩天,光是這樣,就讓我險些失控,可往後還要有更多天,多到數不清、算不竭。就當是為了獎勵這些努力吧,讓我感受到你,好不好?哪怕是一點點,因為每一小步的實現都能讓我勉力支撐好長一段路,長此以往,肯定會……
我想著想著,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