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玉修沉默片刻,“獲嘉師生控訴老丞相及元氏十大罪狀,與三師黨的督察院黃禦史在朝堂上的訴求遙相呼應,兩方呈夾擊之態對元黨形成攻勢,小丞相的意思要那些人有進無出,他們恐怕難有活路,除非……”
“除非什麼?”為同門訴冤屈攔老丞相駕就要落罪從重甚至可能被處以極刑,這對獲嘉師生來說何其殘忍!對被強行卷進來的輔國來說何其不公!
莫玉修也為此替親王感到難辦,喃喃說:“除非輔國掛印放權,從此不再與相黨與元氏為敵。”說罷,吃口茶,莫玉修好奇問:“為何忽然對輔國之事生出興致,可是遇見何事?”
“無他,”喬秉居微微笑著否認,“隻是聽了你的分析覺得輔國甚是可憐,聽我哥說輔國是個好人。”
莫玉修歎息說:“是啊,他是個好人,萬幸他生在帝王家,可惜他生在帝王家。”
二人聊的許多都是關於朝事,很是捂嚴了不給第三人知道去,吃完茶莫玉修送喬秉居回家,天色尚算早,喬秉居打算找每天都會按時放衙回家的哥哥喬思明閒扯扯詩書文章,沒想到家裡來了位客。
元拾朝。
“先來見過你表兄。”微胖的喬母坐在堂上,慈眉善目有如書文中描述的慈悲菩薩相。
喬秉居穩步入堂,先向母親蹲膝問好,又向下首膚白體胖的男子欠身示禮:“表哥安。”
“安也。”元拾朝用帕子擦臉上汗水,難得沒有笑得五官擠在一處,甚至臉色微沉:“不日前得來一方好硯台,今次抽空特意給姑父送來,也給你帶了禮物,去看看吧”
“多謝表哥。”喬秉居再蹲膝稱謝,轉身就要走。
“我……”元拾朝似乎還想說什麼,喬母笑吟吟接過話而對女兒說:“得之在此等你頗久,晚飯一起用嘛,多個人多幾分熱鬨,晚些時候你哥也過來,你此刻急著離開,不正是要去尋他?”
說著看向元拾朝,頑笑著解釋說:“你也知道你阮妹妹,整日介一門心思鑽書裡,看見那些書書本本比看見爹娘都親。”
喬秉居象征性地低低頭表示慚愧,心中憂著自己的兩個孩子。
元拾朝聽罷姑母之言臉色終於稍微緩解,冷著聲音對喬秉居說:“聽說你在給隋讓找先生,我挑了幾位過來,都是靠得住信得過的,過會兒飯罷你帶隋讓過去挑挑。”
雖說心中始終憎恨當年生父做主將她嫁去秦家,喬秉居和親哥哥間卻談不上憎恨,最多隻是疏離些:“不麻煩表哥,那些瑣碎事,我自己能處理。”
元拾朝說:“你一個婦道人家能處理什麼,你是打聽得到夫子的真正品行,還是找得到送孩子入學的門路?你知道京師中哪位先生教得好?還是你知道送孩子去哪家書院念書最合適?”
喬秉居口齒相駁:“你說的那些我或許是打聽不到做不到,但我有自己的哥哥在,很不用表哥來操心。”
“你!”元拾朝語塞了,京師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小丞相元拾朝,被人駁得接不上話了。
瞧著親兄妹二人爭執成這樣,喬夫人才不緊不慢出來打圓場,說了幾些緩解調節的話,恰在此時,喬思明放衙回來了,因著喬弼達約了同僚出去吃酒宴不在家,喬思明過來母親這裡吃飯,也算是陪妹妹,隻是喬夫人不待見小孩,所以沒讓喬秉居跟前的隋讓與歲長兄弟倆過來。
為免和元拾朝再單獨碰見,飯後喬思明特意親自送妹妹回院子,沒想到元拾朝會追過來。
“得之表哥,”喬思明擋在妹妹前麵,拱手說:“目下天色已晚,不知表哥還有何事?”
元拾朝體肥,沒人扶著時要靠撐手拐才能站穩,此刻他兩隻手都按在手拐上,微微前傾身體緩解腿腳上的壓力,說:“我有幾句話要和單獨阮阮說。”
“……”喬思明欲言,喬秉居輕輕扯了扯他後背衣料,輕輕搖了搖頭。
好吧,喬思明側過頭來低低說:“我先過去陪倆孩子,你有事就喊哥。”
“嗯,”喬秉居應說:“謝謝哥。”
喬思明點頭,邁步與對麵的元拾朝擦肩而過。妹妹那句低低的“謝謝哥”傳進喬思明耳朵,也飄進了元拾朝耳朵,刺心得慌。
待喬思明徹底離開,入秋的夜風呼呼往衣袍裡,元拾朝擦著額頭上的汗珠,說:“爹病了,想你回去看看。”
喬秉居規規矩矩站在那裡,低著頭說:“既如此,回頭我和我哥登門去探望舅父。”
元拾朝忍著高傲,儘量耐下心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你不要總抓著不放,以後日子還長,最不濟,兩個孩子難不成要不再和相府往來?”
喬秉居始終微微低著頭,語速語調皆平穩:“我姓喬不姓元,隋讓和歲長不姓秦甚至也不姓喬,我們母子三人權且靠我哥憐憫才得以在喬家落腳,以後我會離開喬家,更不會去攀扯相府,表哥放心就是。”
妹妹的不冷不熱終於激怒本就缺乏耐心的元拾朝,他搗著手拐煩躁地在原地轉半個圈,又伸出食指隔空指過來,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最終化做沉沉一聲長歎:“母親總不曾對不起你吧,你改明日回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可好?”
原來元拾朝是在覺得自己因當年被強行過繼喬家和被強行嫁給秦家而在與元家置氣,喬秉居懶得有半字解釋,欠身示了禮邁步就走,擦肩而過時被元拾朝一把抓住胳膊,“你給我站住!”
喬秉居停下腳步,不反抗也不出聲。元拾朝被妹妹不言不語的無聲反抗回擊得束手無策,憤怒漸漸化作無力,他鬆開了手。
眼看著小妹就要走,元拾朝不抱希望說:“過些日子哥過生辰,在外頭辦宴,你帶著孩子來吧。”
“行,”他聽見喬秉居這樣的回答,“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住的小小院子,進了屋,看見喬思明抱著睡著的老二坐在桌邊,小老大端坐在桌前一筆一劃寫字。
“娘!”隋讓扭過頭來,笑用方言說:“舅舅說,兩日後帶我們出去玩。”
“是嘛,去哪裡玩呀?”喬秉居應著孩子邊輕手輕腳走過來,看眼睡在喬思明懷裡的小老二,低聲說:“給他放床上睡吧。”
見娘要和舅舅說話,隋讓沒有回答娘的問題,而是低下頭去繼續寫字。喬思明搖搖頭,氣聲說:“放下就醒,挺老大個小子了,這麼粘人。”
“我抱吧,”喬秉居把小兒子接過來抱著,說:“他就是小時候嚇的,大夫說約莫再大一些就自己好了。”
喬思明沒多問小二是怎麼嚇到的,說:“過兩日輔國要在六易居設宴,請我們這些常去會榷的人吃酒,是私宴,都帶家眷,到時候你帶倆小子一起去。”
端親王的酒宴啊!喬秉居第一反應不是吃酒宴,她低低問:“端王此時身處風口浪尖,請你們吃飯是何意?”
喬思明看著大外甥就著燈光認真寫字,說:“輔國這一步走的絕妙,是我等尋常人千萬思慮而不得之法,其中具體因由回頭我們詳談,此刻不算早,你帶著孩子們早些歇息吧。”
小妹剛見過元拾朝,心情不是太好,喬思明知道小妹從小就是這樣,無論是受了委屈欺負還是遇見彆的什麼事,她從來不願意讓家裡人看見她的狼狽或軟弱,以前每每這種時候,小妹都會獨自躲起來不讓他和家人接近。
小妹要的體麵,他這個做哥哥的努力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