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事具體如何喬秉居無從知曉,她的筆墨打從一開始就是矛盾和虛假的糾纏,她知道自己筆下的親王都是彆人口中的親王,可就連從他人處了解親王的機會也停在了被過繼到喬家之前,那些捧著紙筆跟在哥哥身後打聽親王事跡的無憂時光,似乎已經遙遠得成了上輩子的事。
開始下雪這天,元拾朝喊喬秉居出來見麵,說是有事。
廣益樓裡,元拾朝剛擦過額頭上的虛汗,茶婢煮好香茶分斟兩盞與桌前二人後恭敬退下。壓人的沉默中,元拾朝用力清清嗓子,想端架子又覺得很彆扭,執盞吃茶又不慎被燙到舌尖,想找茶婢茬張張嘴又發現茶婢已經退下。
小丞相有些不耐煩了,冷聲衝坐在桌對麵的人說:“思明做主分了喬家,另把欠朝廷的錢也都還完,三千萬銀兜頭壓下,本以為姑母肯定得找來家裡求助,沒想到姑父和思明硬生沒出聲,看得出來思明是個能扛事的,喬家有他足矣。”
真是沒話找話,元拾朝暗自懊惱自己開了個不能再爛的爛話頭。
沉靜的喬秉居說:“我知道,我哥都給我說了。”
用力吹吹茶水上討厭的浮沫,元拾朝呷口茶說:“穆雲諫這幾日回家沒?”
“沒有。”自接回孩子們那日起至今六日,親王食宿公廨不曾回家。
元拾朝扭捏問:“莫非是,吵架拌嘴了?”當哥的問妹妹這個,真是叫他難開口。
喬秉居沒回答,不算和善地抬眼看過來。
接收到親妹如此不和善的眼神,元拾朝直直腰杆說:“不就是看幾本奏折麼,穆雲諫一天到晚還在忙個啥,我去給你把他薅回家。”
喬秉居說:“不必了,有事快些說事,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有其他事要忙。”
“哦,”元拾朝說:“倆小子都回家這幾多天了,穆雲諫打算怎麼安排他們?這都季已入冬,隋讓念書的事找得如何了?穆雲諫又是怎麼說?”
喬秉居不冷不熱說:“這是我的家事。”
“元阮阮!”被親妹冷言冷語刺得受不了的元拾朝一把拍在桌麵上,本就不多的耐心徹底告罄:“你說話最好給我正常點!我從來不欠你什麼!沒來由要在這裡受你這糟心氣!”
喬秉居說:“是你找我來的。”
元拾朝:“……”
造孽,造孽!
見元拾朝吃癟,喬秉居的心情也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輕快星點,她說:“要是彆無他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元拾朝喊住轉身欲走的人,煩躁地抓抓肥厚的大耳朵,說:“聽聞你最近托人在物色鋪子,是要做生意還是怎麼著,這事穆雲諫知道麼?你如今已不是尋常的草野婦人,攝政親王妃的身份非同尋常,許多事切不可隨意胡來。”
倆孩子還跟著知非在外麵街上玩耍,而且跟馮築約的時間也快到了,喬秉居說:“倘你實在不叫人走,不如告訴我大義三年朝廷令柘州解圈還田時,究竟為何會突然爆發恁大規模的蠶農動亂?朝廷撥給蠶農的補償金,大頭款銀又到底去了哪裡?”
元拾朝大手一揮:“滾!”
喬秉居如蒙大赦,逃之夭夭。她與親哥哥水火不容,她和親哥哥並無仇恨。經曆那麼多事後她本該看淡過往才對,甚至她知道那些本就是她為報答父母而做的,可她還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她無法像麵對像陌生人般平靜地麵對將她過繼並做主嫁秦家的親生父母,她無法原諒親哥哥的所作所為,終究是她無法放過自己。
好友馮築如今是貨真價實的官太太,她男人外放期滿調任回京,在她父親打點運作下在鴻臚寺當著個不錯的差事,籌辦小書館的事喬秉居托有人脈的官太太馮築來辦。
某家點心鋪子裡,馮築叉個水晶煎吃,邊和喬秉居說著話:“你和娃娃的身份文牒以及京城戶冊辦下來了麼?辦不下來沒法去商事所申請許可書嘞。”
“應該快了,”喬秉居說:“我哥幾天前見我,說是好像哪個環節出了點小問題,正在解決。”
馮築繼續和喬秉居一起剝糖炒栗子,說:“你家那位沒說過倆小子咋弄?聽我相公說,天家的牒冊不好辦嘞。”
天家自家生孩子上牒冊的流程都核查極其嚴格,何況像隋讓歲長這種跟著再婚娘親進親王府的,喬秉居說:“也沒想過他倆如何,跟著我過就好,不攀扯其他,目前是得先落穩腳跟,叫隋讓有學可上。”
馮築想了想,說:“我倒是打聽到一位夫子,人品教學都不錯,隻是……”
喬秉居從馮築的表情中看出“隻是”二字後省略的內容,便問:“是哪位先生?”
馮築說:“可還記得新寧書院的焦是川先生?”
“當然記得,”喬秉居微微一喜,說:“咱們小時候還上過許久他的課。”
馮築快人快語說:“就是那位,元年時候焦老先生因病告老,今年春末他孫子新入朝,老爺子隨來小住,入秋時在楊老國公攛掇下坐了楊國公府西席,雖隻是教國公府上的子弟兒孫,我是不敢妄想,不過你或許可以去試試?”
誠然,楊國公府多年來低調的很,平時與京城諸門少人情往來,此時若因兒女讀書而貿然求到人家國公府門前,想來任誰多少都會有些沒把握,馮築是門戶上高攀不起楊國公府,喬秉居頂著親王妃的身份也不敢隨意去與人家來往,怕自己稍不留神就可能會給親王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喬秉居說:“其實也不是非要去上焦先生的課,他老人家的學問固然不同尋常,不過隋讓和歲長麼,我也不盼他們將來恩科及第出將入相,能認字算數知道是非對錯就妥,回頭我也去京城裡的非官學庠打聽打聽,總能給隋讓找到張念書的桌子。”
“你還怪挑嘞,”馮築似嗔非嗔著玩笑說:“不然就給你說說把隋讓送去我兒子那學庠,你還不讓,說什麼我兒子那是官家學庠,以你兒子如今的身份怕是給皇帝爺爺陪讀都可以,你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你看你兒子以後會不會埋怨你。”
鬼知道馮築的嘴何時開過光,說過的話應驗這樣快。
下著雪,天黑的早,當日傍晚風雪變得急驟時,親王頂風冒雪歸家,未提前收到消息的喬秉居正在屋裡帶孩子玩耍,親王突然推門進來,喬秉居手裡納鞋底的錐子一不留神紮到了手。
她捏住被紮疼的指尖下暖榻迎過來,親王自己解下外罩的大氅給知非,轉過身正好見喬秉居拿拂刷過來準備幫忙撣衣袍,親王微微抬手溫柔製止了,在歲長丟下玩具蹦跳過來時問:“不知我回來的晚不晚,可趕上與你們一起用飯?”
“回來的正好,一會兒就開飯。”喬秉居放下拂刷,不著痕跡攔了下衝親王撲過來的歲長,循循誘導說:“小二,娘之前教你,見到先生要先做什麼?”
歲長抱著娘親攔著自己的手,總是一副甜甜笑相:“先要冰糖葫蘆。”
親王見隋讓遠遠站在屋子那邊無意過來,轉身從知非手裡拿過兩串冰糖葫蘆給歲長,說:“是得先要冰糖葫蘆,先生答應了就得帶,拿去和哥哥分著吃。”
“哦,冰糖葫蘆~”歲長舉著兩串沉甸甸的冰糖葫蘆歡天喜地跑去與哥哥分享,親王邁步進屋,喬秉居微微低著頭跟進來。
親王瞧一眼圪蹴在那邊給磨喝樂排兵布陣打仗玩的兩個娃娃,斂袖坐在暖榻一邊同時示意喬秉居也坐,搓搓手溫和說:“在納鞋底啊,天黑早,怎麼不多讓人點盞燈來。”
“這就說不準備繼續做了的,所以沒多點燈,”喬秉居把東西收進小笸籮放到榻幾下,說:“饑否?這就開飯?”
“不忙,”親王接住知非遞過來的新暖手爐,說:“先讓小孩把零嘴吃吃,我有件事要聽聽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