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餐廳人不多,鐘岦挑了一家說是他女朋友很喜歡吃的牛蛙火鍋。店裡充斥著肉被燙過之後的麻香味,很誘人。
火鍋的燙煮很特殊,會帶起飄散不去的帶著味道的油霧。我有點嫌棄,剛落座就把外套脫下來放在一邊。鐘岦更甚,皺著眉,帶著糟糕的表情坐了下來。
幸好我今天穿的是隨便一脫的外套,我看他拽著衛衣下擺想脫的樣子,說:“你潔癖還是這麼嚴重。”
鐘岦抬眼看我:“過來,幫我拉下衣擺,我得脫了。”
他裡麵還穿了件白t,我挪過去拉著那抹白色,看著他迅速脫下了衛衣,刷拉一下露出紅了半邊的耳朵。
他也會羞恥,我偷摸著笑走回了座位。
鐘岦有很嚴重的潔癖。
他做飯準備時間長,一定要全部都井井有條了才開始。因為折騰,在我家時隻會給我做午飯,早晚會叫外賣或出去吃。每次中午他做飯的時候,都會給我布置一門作業,要求我在吃飯之前做。剛開始我不疑有他,每次也都認真在做。他看我完成的不錯,就給我增加了那段時間的作業量,我做的很吃力。某天實在是頭疼,遂破罐子破摔,拿著杯子想去廚房倒冰雪碧。
廚房是分離式的,冰箱在料理區的對麵。我徑直去了冰箱,倒完雪碧正準備轉過身看看今天菜色,就見鐘岦上身□□,圍裙的四根線在他背後交叉打結,筆直的脊柱收在柔軟的家居褲裡,背肌隨著翻炒的動作在他的皮肉下若隱若現,看上去像隻色相極佳的鴨子。
我噴了一桌子雪碧。
很顯然鐘岦也意識到了在他身後發生了什麼慘案,他僵著身子,從背影都能看出那莫大的尷尬。我嘴上還殘存的雪碧都沒來得及擦,衝他大聲說:“你做飯乾嘛不穿衣服???”
突然明白他鐵血手腕一定要給我加題目的堅定,原來擱這玩裸男廚房,我滿頭問號,看那秀色可餐的背不再停滯,揮著手臂顛鍋,端的是一個若無其事。
他說:“油煙味太重了,衣服沾上味道一直到晚上都散不去,很討厭。”
那時的我尚不知道以後我也有進火鍋店第一件事就是脫衣服的時候,隻陷入了一場小型崩潰。想著隻要我不看,就不會知道他光著身子做飯,腳步迅猛地回了二樓。
之後發生的對話我一概不記得,隻記得那頓飯他表情鎮定,卻全程紅了半邊耳朵,就像今天這樣。不知道他是真的害羞還是隻是身體反應,我笑著看那右邊的紅耳朵,不知不覺陷入了回憶。
鐘岦跟服務員點好鍋底,轉頭見我一副笑眯眯地樣子,頓了頓:“你想到什麼了這麼開心,點菜了。”
點餐碼在他左手邊的桌子角,我起身去夠,回他道:“想到你這人病態潔癖,做飯不穿衣服。”
鐘岦說:“現在會穿衣服了。”
“哦?你沒那麼排斥油煙味了?”
“不是,我有一件專門做飯的衣服,穿那件做完飯,然後吃完洗澡穿乾淨的。”
“......”
“我現在又不伺候少爺了,很少很少做飯。”
真是離譜。
我嘴角抽搐。
“我們以前出來吃火鍋,也沒見你這麼‘病態’呢。”鐘岦示意我脫下來的外套。
我放鬆地靠在椅子上:“被你影響到了,不知不覺間就講究的要死,雖然論這方麵我肯定是不及你三分之一啦。”
氣氛很輕鬆,我深覺愉快。終於領悟了同學聚會存在必要的精髓,鐘岦現在就像一個同學,讓我覺得懷念,而不是一個老師。我感覺到我們的身份在某種意義上擁有了一種突破性的平等,與前幾天乍一見他的心境有了很大的轉換。
鐘岦似乎也感覺到了,笑的很開懷,接著開口說:“這邊鍋底上的慢,你先點菜沒事的,她馬上就到。”
好吧,還是有點奇怪。
我漫無邊際地劃拉手機屏幕,問:“她叫什麼名字?你還沒介紹給我。”
鐘岦說:“叫陸傾,傾倒的傾,就是解語花的老板娘...嗯...”
“?形容呢,沒有什麼其他有關性格方麵的形容嗎?年齡外貌呢?”
鐘岦被我逗笑了:“她比我大個兩三歲,你要知道這些乾嘛。還有,我們吃飯,你為什麼讓我帶上她。”
廢話,那當然是想認識認識。
“你知道突然被告知有認識的人要結婚這個事情對於我這個學生來說有多衝擊嗎?”我一口氣,“現在都還覺得有些失真。而且我想著跟她一起吃頓飯,以後參加你的婚禮不會那麼僵硬。”
氣氛太好了,這種朋友間的對話發生的自然而然,我不知不覺間就把參加婚禮的事情說了出口。老實講,我沒想過參加鐘岦的婚禮,想象出來的畫麵太奇怪,有種給長頸鹿帶圍巾的荒誕。
“結婚的話應該會到下半年,或者明年。”
“.....你要結婚這事,還真奇怪。”我忍不住說道。
鐘岦在二十歲的尾聲,眼角還未有細紋。他眼睛呈平行四邊形,笑起來時幅度不大,隻微微眯起,是以法令紋笑紋統統都沒有。皮膚光滑白皙,一點都不像快三十的男人。但他的氣質又陳漫著距離,下意識的溫柔永遠不達眼底,動作收斂,比之以前去掉了活潑,沉穩了許多。
或許這是二十五後半的男人自然而然會呈現的變化,我心想,時光好像在鐘岦身上拋了光,讓他慢慢凝結出他靈魂一年年開花之後的結果,讓男孩變成了男人。
估計馬上都快當爸爸了,我涼涼地想。
他聳聳肩:“人生就是黃河,奔流到海不複回。如果要問你這個年紀的我自己,肯定也不會在人生計劃裡填上結婚這兩個大字。但是有些東西,發生的就是這麼突然,說不清道不明,每個人都要學會認命吧...我女朋友在門口了,我去接她。”
鐘岦去接女朋友,留一個滿頭霧水的我自己。他剛剛說了一堆什麼?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細推簡直跟結婚毫無關係。
我放下浮躁的心,在手機上提交了剛剛亂七八糟點的菜,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等鐘岦女朋友過來。
我的位置背對著門口,鐘岦過來的時候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周間語,這是陸傾。”我順著他的手看到他女朋友,大眼睛高鼻梁,未施粉黛,極其豔麗的長相和及腰的大波浪,穿著酒紅色的襯衫和黑色的喇叭褲,是很有氣質的大姐姐類型。我被她的美貌震了一下,倉皇站起來跟她握手。
她回握,笑起來的時候美貌像刀鋒一樣淩厲,說:“你好呀。”
鐘岦幫她把脫下來的大衣放到我旁邊的空位,示意她坐到我斜對麵的位置。
“這是我跟你提過的學生,周間語。”鐘岦坐下來介紹我,“他名字取的是《詩經》裡‘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算是我的第一個學生,我們有四年沒見了,現在在上大三。他性格很彆扭很調皮,原來明麵上總是跟我作對,其實背地裡我讓他做的事情都會好好完成。平時不太愛講話,一戳一蹦躂,看起來很酷,但對朋友特彆好,就是個外冷內熱的小孩......”
“彆說了!”我打斷他,感覺我的臉微微有點發熱,“你怎麼像老師家訪一樣啊!”
我讓他介紹女朋友他唯唯諾諾,他給女朋友介紹我就重拳出擊。我聽他一嘴一個學生,一嘴一句小孩,剛剛覺得還保持著微妙的平等瞬間又蕩然無存。
陸傾說我們關係看上去真好,耀眼的笑容讓桌子蓬蓽生輝。
顧明宇怎麼形容的來著,長相甜美氣質禦姐,我看這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禦姐,沒有一處不甜美的。太美了,名字取得也好,誰能不傾倒。我第一次見把臉和氣質結合的天衣無縫的女人,感覺學校裡的女孩全都成了小貓小狗,一下子失了顏色。
我腦海裡突然有了鐘岦婚禮的藍圖,這麼相配的兩個人站在一起,黑西裝白裙擺,拿著粉色的捧花,鐘岦緩緩揭開頭紗,給她印上一個輕柔又深刻的吻。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公主還差點意思,他們更像是國王迎娶皇後,配的天地失色。
我折服,給顧明宇發消息。
兄弟,鐘岦老婆,美的不可方物。她就是褒姒,她就是妹喜,我的媽啊,真的她配鐘岦太對了。我本來懷疑鐘岦是不是還喜歡我,一見她就懂了什麼叫彎的也變直。
顧明宇回的很快:少吹牛,我又不是沒見過,哪兒有那麼好看。
我正激情打字準備給他描述一下今晚的場麵,就聽見鐘岦叫我的名字,我茫然抬頭看他,嘴角還帶著笑。
他無奈:“你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我剛剛叫你好幾聲。”
“我給顧明宇發消息呢,沒聽見。”說著便把手機放下了。
鐘岦臉色一沉:“你跟顧明宇就不能消停一會嗎,這麼點時間不聯係就抓心撓肺?”
像個帶孩子出來吃飯的媽媽,管個屁,不就是一秒沒聽他講話嗎,真是討厭,我沒好氣:“這不放了手機嗎,叫我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