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岦不會拒絕我，或者說他不會口頭拒絕。他的嘴巴永遠是溫柔的，他的行為永遠是強硬的，隻要不逆著他來，就會看到一個總是很溫柔的鐘岦。這是與他相處的過程中，我漸漸摸索出的經驗。

他遲疑片刻，點點頭答應了。

我的心情恢複了一點平靜，那陣不知源起的痛也被我鎮壓。

這四年的事，他不會說，我不會問，反之亦然。不是沒有好奇，隻是身份使然，沒什麼資格過問。

當然我比他有資格，好歹算是被正經表白過的。我也有一肚子問題，比如當時為什麼一句話不說的離開，為什麼要結婚，為什麼不當醫生，為什麼沒有讀博，為什麼喜歡我。

但是時光的足跡太倉促，拉扯著我變得猶豫不決。鐘岦一副擯棄前塵麵向未來的樣子，如果我重開口問那些過去的事，會顯得格外念念不忘。

他向我表白那天，是有著燦爛陽光的一天，一切始於一個平靜的午後。

平靜的午後就適合發生一些不平靜的事。那天，我上完了下午的第一節課，按捺不住這麼多天積攢下來的煩躁，翻牆跑出了補習班。彼時陳安還沒有跟我談戀愛，我也沒有叫上顧明宇，一個人像個孤魂野鬼在路上晃蕩。兜裡裝著八塊錢，沒有手機，除了名字值點錢，完全就是一個窮酸學生。要是有人衝出來綁架我，估計會以為綁錯了人。

我就這麼晃蕩到了某個建築工地的後方，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一些配套的健身設施，給老人小孩玩樂的那種。這裡很偏遠，沒有人，到處一副施工進行中的景象。我和一位銅人大哥並排坐在一起，就這麼坐到了天黑。

那時候在想什麼呢？我已經全都忘記了，大概是些什麼矯情幼稚的想法。看了很普通的一次日落，天邊的雲是普通的鹹蛋黃，心情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

這時候鐘岦找到我，神情不顯得急切，走過來，半蹲下去，直視我。他那個時候還在喘氣，沒戴眼鏡，沒有問我怎麼了，觸及到我神色的漠然，冷靜地問我要不要回家睡覺。

我凝視他片刻，太陽在他身後收了黃色的尾巴，留下一片藍墨色的黑。然後點點頭。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鐘岦跟在我身後，像是怕我還逃跑，我感覺到他有如實質的眼神黏在我的後腦勺上，緊緊盯著我。

從那偏僻的施工現場出來，有一條小路，我們從小路的這頭往那頭走。傍晚的人影憧憧，到處閃著現代科技的光芒。我心裡並沒有什麼暴戾或痛苦的色彩，有的隻是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無可奈何。我停下腳步，呼出一口氣，對踏入那座巨大的現代文明城市有些抵觸。就在這時，身後的鐘岦很大聲地叫了我的名字，我回頭，他說。

“我喜歡你。”

這事過去之後，顧明宇給我複述那天的過程。他說我在翻牆出去的十分鐘內就被班主任通知到了鐘岦那，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普通逃課，隻有他當回事，沿著補習班找過去，找到太陽落山。

幸好我沒有跑很遠，就隻是找個清淨地坐著發呆。不然他還得多找幾小時。

彼時鐘岦已經期滿走人，我已經升上高三，整天被困在籠子裡。再沒有人會真正在乎我的心情，於是我再也沒有逃過課。

很奇怪，我從沒有刻意回想過那天，卻記得所有的細節，生動的猶如仍在此刻，好像還身處當下之中。

那時我不覺意外，隻是有些微的疑惑。我不喜歡他，下一秒就拒絕了，而他神色竟一點未變，連呼吸都沒有亂，走上前來跟我並肩，說我隻是想告訴你。

然後我問他是愛情的那種喜歡嗎，他說是，我問他為什麼喜歡我——是的，我是有問過的——他說，這個要等我不喜歡你了才知道，現在還早，少問屁話。

他既然喜歡我，怎麼也能如此不講道理？

而這喜歡，我在日後的日日夜夜裡，才逐漸回過味來。

鐘岦晚上還有晚自習要盯，問我要不要去他學校看看。我暫時對他工作還有些接受不能，並且對高中校園存在些微的抵觸，拒絕了他。

又是很早就吃的一頓晚飯，我想起來鐘岦那些總在我之前發來的一日三餐照片，未曾變過的時間和出鏡食堂，不常回的信息和地鐵，關於他的生活，他早就在我打算詢問之前就告訴了我答案。

他走之前說要回家換衣服，步履匆匆，讓我記得以後看他消息，攔下出租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也不知道我倆為啥就是非要湊在一起吃這頓飯。挺搞笑的。

我倚著路邊的燈柱等司機來接，一邊翻看我和鐘岦的聊天記錄。他這兩天還是雷打不動的圖片，看內容，就是想起來了隨手拍一張，沒有之前那麼固定有章法，大概是我不回他的原因。我想了想，給他發了一句下次再去你學校看看。

看看而已，我收起手機。

為了方便工作，司機就住在我學校附近，沒一會就過來了。二伯給他配了一輛邁巴赫，比我自己的車都要好一個檔次。

我很嫌棄這高調做派——雖然知道不是故意的——上個學天天開著幾百萬的車，送三千米不到的路程，真的不怪從高中起就有同學喜歡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我鑽進去跟司機打招呼，讓他把我放在校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