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有些堵車,還有一段路程才到,我選擇下車走路。道路兩旁清風依依,路燈的黃色映襯著天際的黃藍,人不算很多,跟馬路上紛紛擾擾堵成一團的車形成鮮明對比。大多數人選擇結伴同行,與我擦肩而過,我感到獨自一人的愜意。晚飯隻隨便吃了點東西,還沒塞飽,我在路過的小攤上買了份烤冷麵,邊走邊吃著回去。
我和鐘岦很愛散步,沒法說具體是誰愛散,在有記憶之前,就養成了晚間散步這一項係統行為。通常是在九點之後,夏夜已經過了最熱鬨的時候,大爺大媽們依次序退場,街上見到的大部分是拎著酒瓶飄來飄去的年輕人。
我們倆走道的時候不愛講話,可能在家的時候說的太多了,出門就沒什麼想法要表達。兩個人默默地走,很難步履一致。有時他走在我前麵,有時我走在他前麵,錯開半個身位,影子也不走在一起,像是碰巧同路的路人。
那年夏天我住的彆墅在海旁,鬨市取靜,從成片的彆墅群走出來,不遠處就是海灘。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的人群過的都很藝術,沒有幾個喝醉的,但全部處於微醺狀態。我跟鐘岦經常走著走著就被人分彆要微信,非常誇張。我那時候矮,走在一起沒什麼優勢,而他最高紀錄一晚上能達到七次,簡直不堪其擾。
他被要微信很有一套規律,遇到男的就說喜歡女的,遇到女的就說喜歡男的。某次遇到團夥作案,人家上來跟他當麵對質,他把我一把拉過,笑著說實在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心思,家裡太窮了,想好好賺錢把我弟弟送進大學。人家看他一臉純良,極力表演之下還擠出了半分委屈,也不多為難,一步三回頭的走了,殊不知他笑裡藏刀,捏著我肩膀的手收緊的有些痛了,我咬著牙忍著,說哥哥,把手拿開。
我不怎麼叫他哥,我總覺得我們倆不是叫哥哥弟弟的關係,也不是老師學生,但具體是什麼關係,好像也不是情人關係,總之不是什麼關係。那次我配合他演戲,說他捏我捏的有點疼,回家自己寫了三天菜譜,變著法的為難他,嘗了八大菜係中的六種,但他廚藝不到家,我嘗起來都隻有一種他的味道。
那些日子太過快樂,回憶起來的全是沙灘走起來時的細微聲響,鹹的、甜的煙火味,還有他做完飯之後明明很香他卻嫌棄的不得了的油煙味,一一湧入我的腦海。
現在隻有我手上端著的烤冷麵的味道,不過也蠻香的,路邊三無小攤的手藝真好。
我扔了垃圾,正好到宿舍。
一份烤冷麵不多,我仍感覺沒飽,準備在宿舍樓下買點東西回去吃。學校的宿舍樓分為左右兩棟,一樓是巨大的平台,據說是眾相同形狀的宿舍樓裡最大的,除了宿管阿姨的駐紮地,還有一些學校批準的小吃攤在售賣。之前為了維護環境撤走了一批,現在隻剩下一個小超市和兩個賣簡單東西的小攤。在右邊修了兩排長沙發,窗台的邊邊角角擺上花,又擺了幾個塗成五顏六色的小桌子小椅子,擺了幾個書架,稱作“讀書角”,聽說是文學院係主任建議的,太滑稽了,英語係的宿舍門口是不是得擺個英語角啊?
超市裡賣著烤腸和關東煮,剩的不多,我趕緊挑了七八串,手上提了兩根烤腸,準備穿過滑稽的讀書角上樓。過去要經過兩排沙發,我頭也不回地走,正叉出半塊蘿卜開始啃,突然聽到顧明宇的聲音。
“回頭!”
毋庸置疑,這是在說我。
他在沙發上,跟一個灰綠色頭發的男人坐在一起,旁邊有人在聚眾五黑,他倆坐的很緊,肩膀挨著肩膀。經常會有人在沙發上等外賣,打遊戲,吃零食做作業什麼的,我敢肯定顧明宇不是第一個坐男宿舍的一樓公共沙發上談戀愛的。
這又是哪來一二貨啊?
那男孩穿著唇釘,在他嘴唇左下角嵌著一個半圓的弧形,閃著冰冷的光,和他嘴唇的豔紅色形成對比,臉我沒細看,轉頭走向顧明宇。
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雖然有人在五黑但其實空的位置還蠻大——一邊啃我的蘿卜,問:“乾嘛啊母零?”
顧明宇看表情竟然不想掐死我,看樣子是忍了:“滾,你丫怎麼不噎死,吃這麼多。”
他不樂意就母零這一事慷慨陳詞,大概是不想在新男人麵前落下麵子,我頓覺沒勁,乖乖回他:“我晚飯沒吃飽。”
顧明宇問:“刑無能讓你餓肚子?”
“謔,我算是知道你乾嘛把我半路截下來了,”我探頭去看綠毛的臉色,他應該不知道刑無的存在,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這從外形包裝到內在行為都掩飾不住的叛逆倒是新鮮類型,我禮貌一笑,對顧明宇說:“沒有跟刑無吃飯,我跟彆人吃飯去了,他突然有事急著走,我晚飯就塞了一點,沒吃好。”
我沒問他怎麼知道刑無的行蹤,他跟刑無總是狗拿耗子似的,湊在一起不對盤,又好像什麼都知道,我懶得插手。
顧明宇眼神柔和了一點,聽我說沒跟刑無吃飯以後,看我跟看小狗似的,說:“你上樓吧,我們倆正在等人一起出去吃飯,回來給你帶點東西,想吃什麼微信發我。”
我湊得近了點,小聲問:“這新男人?”
他亦小聲答:“還在攻城階段,沒打進去呢。自個想點陽間的東西吃吃,我回來可能比較晚,你彆想著太油的。”
我點點頭,再對有可能成為未來飯搭子的一員的綠毛禮貌一笑,轉身上了樓。
他對我很是探究,黏在我背上的眼睛直至我消失了才從我身上撤下來。轉向顧明宇的時候眼神才泛起了些溫度,問題卻很直接:“這是你男朋友?”
顧明宇沒有看我的背影,反而一直在看綠毛追逐我的目光,此刻對上眼,他笑得輕鬆寫意:“他剛剛還在問我,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他撫上他鬢角上方一小撮冒出來的頭發,輕輕地順了順,說:“我和他已經被這麼誤會快十年了,你可不要再問,這樣會顯得你不特彆了。”
顧明宇眼神如蜜一般看著眼前人,使著慣用的伎倆,哄得綠毛繞開他的眼睛,開心的冷哼一聲,身後有人從宿舍樓下來打招呼,倆人順勢起身,像從來沒有黏糊過。
顧明宇手機響了一聲,是我給他留言要吃芝士炒玉米和炸雞腿,他沒有回複,看了一眼之後把手機揣進兜裡,迎上同行人的目光,上前和他們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