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老向我抱怨,說隊裡人都看不起他,從不讓他在前衝鋒陷陣,隻讓他躲在後麵好撤退。他不服氣,說他槍法很好,也能打死日本人。
我笑笑撫摸著他的頭說或許他們看著你就想到自己的弟弟或兒子。
阿滿生氣地撥開我的手,衝我大喊:“我知道!你們總這麼說,可我是一個士兵!一個中國人!我的手是用來打鬼子的,不是在後方接住戰友屍體的!”
他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誌氣,可嘉可敬。
在最後一次撤退,我不幸被毒蟲咬傷,腿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劃破,譯完日軍第十三軍蹤跡我直接把電報機丟給阿滿躲在棕櫚葉後。
身上失血過多,也沒有止血藥,手中隻有一塊不大但還算鋒利的石頭。聽著日本人靠近的聲音,我在思索著到底是用這塊石頭自儘還是用它砸傷日本人。
說實在的,我當時是有一些害怕的,但想想森林裡的屍體心中莫名起了一股火,如果日本人真的過來我就趁他們不注意對準他們的天靈蓋砸,砸死一個算一個。
好在日本人的搜尋隊沒有發現我,我呆呆地在原地坐著,森林的陽光晃地我眼疼,四肢無力,後背發涼,疼痛慢慢延展全身。
我那時心想,或許我就要死在緬甸了,一瞬間竟然大腦空白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脖子被毒蟲咬傷的部位開始化膿流水,腹中突然一陣絞痛,心想老天對我可真是不好,死之前還要讓我再受一番折磨。
忽然就想起你了,想你得知我死在異國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會不會發怒責怪我擅作主張沒有告訴你就直接去了緬甸。
以前讀的小說中會寫女主人公在難受的時候想想愛人就不會難過了,我那時不信,隻以為作者誇大了愛情的力量,可在緬甸直麵死亡時想起你,的確沒那麼疼了。
不知是傷口的原因還是其它原因,我竟昏睡過去,等我醒來就在醫院了。你說我睡了三天三夜,再不醒來醫生都要宣布我的死亡。
我本想和你好好說說話,可你陪我吃完早飯把我交給三虎就急匆匆地走了,也沒告訴我你要去哪,估計接到臨時通知吧。
我在醫院遇見了一位很了不起的小姑娘,她家是五裡外的,聽護士說她母親臥病在床,父親瞎了一隻眼,還有一個弟弟尚在繈褓。
她每天早上都會背著竹筐來賣羊奶,竹筐在她身上顯得特彆大且沉重。我於心不忍,讓三虎買羊奶時多給她一些錢,跟她解釋說我是留學生,西方有給小費的傳統。
她看著錢又把錢還了回來,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什麼是小費,但我知道這裡是中國,咱們國家沒有給小費的習慣,姐姐你在自己國家不用花冤枉錢。”
戰地醫院的床位藥品有限,每天晚上都有人疼痛的哭喊慘叫聲。
隔壁床的是一位軍官,在炮火中被炸了一隻胳膊,晚上他在睡夢中總會大喊:“趴下!快趴下!”三虎飽受其擾跟我提議轉到昆明。
我看著那位老軍官,說:“三虎,你要記住,我們在後方的安寧,都是他們用生命換來的。”三虎低下了頭。我還是答應他前往昆明,臨走時預定下小姑娘所有的羊奶並把它們托護士分發給患者。
上天真的很殘忍,給了我們憐憫眾人的能力,卻無法改變已發生的事實。上天又很仁慈,給了我們建造未來的能力。
零零散散說了那麼多,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在哪我也不知道,無論在何地,千山萬水,萬望平安。
周紓卿親筆
民國三十二年年玖月壹拾陸日 蒙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