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甫並不傻,相反地,他繼承了李家人的聰明,他掙紮了半天,喘著粗氣問:“大哥呢?!我有話要問大哥!”
李校長今天好像個徹底的聾子,什麼話也不回答,好似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你就安心在這裡呆著,過些天就放你出去。”
李甫愣怔了一下,激烈地掙紮起來:“不行啊!不行啊爸!我明天有事,求你放我出去吧!”
李校長的身影卻已不停步地走了。
“爸!爸!媽!媽!哥!大哥!奶奶!……”
李甫恨不得把墳裡的爺爺都喊出來,可是卻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不知多久,終於筋疲力儘,啞著嗓子嚎了起來:“丹丹——”
此時才知,自己被捆在床上,不是被割去頭顱,而是被生生剜去心。
李又白一步一挪,端著個搪瓷茶缸到了床邊:“喝點水吧。”
李甫好似也聾了,瞪著上方蚊帳的一個破洞,眼珠子轉也不轉。
李又白將茶缸湊到李甫嘴邊,李甫手腳動彈不得,便用脖子使勁,一下子頂翻了茶缸,黃綠色的茶水潑了出來,灑了他一頭一臉。
茶大約是才泡的,李甫被燙得幾乎窒息,卻也無法再裝下去,便粗著嗓子道:“你為什麼要出賣我!”
“出賣這個詞,是不是太嚴重了?把我說得好像個叛徒似的!”李又白想緩解氣氛,可是見了弟弟噴火一般的眼神,趕緊道:“我不是有意的,人家丹丹是什麼家境,我們怎麼可能高攀得上?”
“你怎麼也這麼說?!你以前不會這樣說的!你以前是讚同我和丹丹的!”
李又白輕輕咳了一聲,又道,“丹丹馬上要出去讀衛校了,你們……你還是算了吧。”
“你怎麼知道?!”李甫的嗓子啞得好似喝了熱油,忽地尖聲道,“是百裡同!讚助你的人,是百裡同!”
他畢竟繼承了李家的聰明,不可能想不到這些,甚至,他還想到了那個看似昏聵的柴嬸。
李又白心裡溢滿了苦澀,連弟弟如此的聰明,也不能祛除他的痛苦。弟弟說得不錯,他是個叛徒,背叛了自己的本心,出賣了弟弟的感情。
“哥,哥,我不怪你,你放我出去吧,我不要你的錢了,我明天一早就和丹丹出去!我們在北京相見,我們等你去!”
再如何內疚,放人,是絕不可能的。李又白也好似聾了一般,輕輕地給弟弟擦去臉上的茶水,還細心地從弟弟頭發裡揀出茶葉末,到了晚上,又伺候弟弟吃飯、方便,卻再也沒開過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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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裡丹仍舊穿著一身雪白的連衣裙,背著個草綠色的小皮包,在小賣部門口百無聊賴地來回踱步。
心裡不是不忐忑的。
要去北京,還是私奔,這簡直是太破格了!
可是,不去,自己的幸福怎麼辦?總不能留在家裡,像姐姐一樣,被嫁給一個有錢的、大腹便便的瘸子!
百裡丹想到姐夫那張豬頭肉一般的臉,沒來由地一陣惡心。
去!一定要去!
隻不過,距離約定的時間,早已過了許久。
小賣部的老板娘,罕見地熱情:“丹丹啊,累不累啊?進來坐會吧?”
進去了,李甫來了看不見自己怎麼辦?百裡丹搖了搖頭。
柴嬸仍舊不泄氣:“你不是最喜歡看這個什麼三隻虎的明星海報嗎?進來坐著看看嘛!”
百裡丹轉念想了想,覺得有個借口流連在這裡也不錯,就依言進屋了。
柴嬸竟還端了一碗紅糖水來:“你口渴不口渴?喝點糖茶嘛!”以後這位嬌小姐,轉個彎也算是自己家的頂頭老板了,不敢不殷勤。
百裡丹哪裡瞧得上這個,看也不看,仍舊伸長脖子望著門外。
柴嬸暗笑這小姐好似大戲裡唱的望夫石,客套了一下便不理會了,仍舊去織她那織不完的毛衣,總歸,該傳的話,她是不會、也不能忘記傳的。
日頭漸漸移到了天頂,百裡丹心裡沉甸甸的,隻覺得不舒服。她幾乎要懷疑是李甫成心爽約了,卻也知道依著他的品性,大約不會,八成是有事耽誤了。
難道這傻子去籌錢了?不是說了自己會帶錢的麼?定是這傻子被之前的爭吵給氣著了,偏不願意用自己的錢!唉,自己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百裡丹隻覺得嘴裡含了藥渣子一般的苦,望見櫃上那碗糖水,不由得端起來,欲要喝一口。
“丹丹,你在這裡呀!找你半天了!你姐姐回來了,你媽叫我找你回去吃飯呢!彆賣呆,快走呀!”
“二嬸,我還有事……”
“我還得去你堂嬸攤上買些鹵菜,不跟你一起走了,你快著點!你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的!”
那婦人來去如風,這陣風,卻把百裡丹刮得起了身。
“柴嬸,我回去了。”百裡丹向櫃台裡點點頭,終於還是沒忍住,“李甫來找我的話,叫他去我家裡。”
柴嬸目送著百裡丹出去了,嘴角一撇,將紅糖水喝了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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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裡豔穿著一條滑溜溜的粉紫連衣裙,長相和妹妹宛若雙生,然而眼尾的細紋卻已不顯年輕。
“姐,你回來了?”
百裡豔親昵地把妹妹拉到身邊坐下,道:“怎麼像丟了魂似的?我家丹丹心高氣傲的,從來不會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