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暗沉 舊日舊人舊相知……(2 / 2)

李延貞忘不了當時她褪去皇後衣冠,隻著一身素服闖入寶華殿,將皇後印璽扔在他麵前的場景。

“李延貞,我不願再做你的皇後了。”

當時她的語氣也是如今日一般,平靜、冷淡,像是談論明天是否下雨一般。

他氣急攻心,一怒之下將印璽從案上拂落在地,玉石崩壞了一角,雖然之後修複過,可再也不是原來的樣子。

他一直看不懂她,就如今晚她沐浴後徑直躺下就寢,全程將他視若空氣,他卻還在想,她是不是生氣了。

——而並不是她不在乎。

李延貞這樣想,卻不敢下定論。

他曾經也見過她愛人的樣子,卻沒見過她不愛人的樣子。就像提起江南,他本已做好了她羞惱、厭惡、甚至憤怒的準備,沒想到最後是冰冷冷的一句“可笑”。

他不相信她忘記了她們在江南的舊事,可她如此冷漠的態度讓他不由自主泛起絞痛,像是靈魂要被抽掉一般,立時心空了一半。

淌著月色的碧荷影裡,她彎著眼睛,白皙的手撩起船邊的湖水,冰涼的感覺如星子般點點撒在他臉頰。

那時的她語氣輕快活潑,與平日裡的端莊穩重完全不一樣:“這裡是我的家鄉,殿下覺得如何?”

夏夜的雨水來得猝不及防,江南輕柔的雨絲落在湖中泛起漣漪,水中月,池中花,他都忘記了,隻記得碧影中隨性灑脫的她更甚江南風光。

他俯下身,牽起她耳畔散亂的發絲,一點點地吻去,一直到她的唇邊。

往事如夢幻泡影。

如今將這些美得虛幻的記憶翻來覆去回顧的,應該也隻剩他一人。

宮中的人隻知道,陛下從登基以來再未踏入江南一步。

“卿卿最近過得可好?”

晏清儀一邊落子,一邊笑著安慰怕她過於操勞的老父親。

李延貞坐在父女倆旁邊,看似觀棋不語,實則確實沒人搭理。

一入府老師就黏著晏清儀沒離開過,稱呼“卿卿”對誰他心裡也有數,三人就這個秘密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共識。

晏鴻昭見披著女兒皮的女婿在一旁有些可憐地呆坐,到底是念及幾分師生情誼,溫和道:“後山小花園有幾分秋色可賞,慈修若是無聊,可以去那裡看看。”

李延貞下意識看向晏清儀,她正思考落子,半個眼風都未分給他,於是他終於忍不住被忽視的惱怒失落,點點頭起身出去。

父女倆又下了一會,晏鴻昭突然想起了什麼:“剛剛我倒是忘了告訴卿卿,鬱家那小孩回來了。”

晏清儀指尖一顫,白子骨碌碌在棋盤上打了個轉。

晏鴻昭歎息:“他昨日遞了帖子來說今日拜訪,想來你們也有三四年沒見了。”

“我不想見他。”晏清儀沉默片刻,緩緩道。

“他沒有怪過你,清儀,你知道那孩子一向通透善良,這幾年他傳回的書信裡也時不時會問你。”

晏清儀再也沒有心思下棋,她聽父親舒緩柔和的話語,心裡卻不住地想要逃避。

“就算是為了他哥哥,你也不應當再避著他了,”晏鴻昭勸道,“這樣會讓他傷心。”

——“為了他哥哥”。晏鴻昭小心地避開了深藏在心底的傷疤。

晏清儀勉強露出笑顏,想起現在自己的遭境,笑容苦下三分。

“頂著這樣一張臉,我怎麼敢去見他。”

李延貞坐在亭裡賞花打發時間。

他頭一次有那麼多空閒時間,也頭一次來老師府上不是談論那些政事,而被趕來賞花。

池塘裡隻留下了殘荷,想來是因為晏清儀一貫愛荷花,府上留下的傳統。

他興趣缺缺地獨坐,居然有些想回去,哪怕是被晏清儀視若無物,他也不想離開她這樣久,這讓他揣揣不安。

從昨晚開始,他就不知道為什麼,渴望著和她的親近。

李延貞,你真可憐。

他垂下眼,內心反複想起她不近人情的聲音,如此來譏諷自己,不過冷暖自知。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他下意識回頭。

緋色長袍的少年停在他的目光中,高高束起的淡金色頭發比秋陽還耀眼幾分,在風中飄散如雲靄。

見到“晏清儀”,他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忍不住向前邁進一步。

貌若好女的精致眉眼含了一汪清淚,與右耳垂下的一點碧玉一起泛著水色,整個人恍如神妃仙子般璀璨奪目。

“晏姐姐,我回來了。”

他柔聲輕訴,怕驚醒什麼一般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