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以為她孟水意多端莊大方,這世上沒什麼事能侵擾她的心,破她的道,他們也沒見過她失態的樣子。
不是的,不是的。
但孟水意憋著一股勁,手背抹了把眼角,將眼淚生生憋回去。
因為這點小事,在路上哭,被來往路人看見,太丟臉。
從公交車站到家,幾分鐘的路程,孟水意已經強忍著痛意,調整好臉上的表情、走路的姿勢。
若不是她褲子上的臟汙,沒人看得出來,她剛剛遭遇過什麼事。
就是,得在路漫到家之前,把褲子換下來,不然她會問。
路過柏舟家時,孟水意想了想,抬手敲門,連敲了好幾下,沒有人應門。
“出門了嗎?”她嘀咕了句,心道,算了,還是下次再給他吧。
孟水意想回自己家,身子轉過去了,仍不死心,手臂剛抬起來,門開了。
他一副剛睡醒的模樣,頭發淩亂,衣服皺巴,下巴生了青色的胡茬,眼睛也帶著困頓,整個人多了幾分落拓感。
孟水意沒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卡了兩秒殼。
為了更好入眠,所有的窗簾拉上,又到傍晚,屋內一片幽暗,所有東西都隻有顏色深重的輪廓。
柏舟扶著門,身影也是暗的,如一片黑影壓下,他率先問:“考完了?”
“嗯。”孟水意順著他的話應,乖巧得像去掉爪牙的兔子。
“找我什麼事?”
孟水意取下書包,拿出那本包裝好的手賬本,“小舅,看到就想到你了,送給你的。”
擔心他拒絕似的,她忙補充:“不貴的。”
看到四四方方的形狀,柏舟就大概猜到是什麼了,他接過,“謝謝。”
理所當然得,注意到她的手掌心,有新留下的摩擦破皮的痕跡,紅彤彤的。
他比孟水意高得多,目光自然下垂,又掃到她膝蓋那一大塊暗色汙漬,“你怎麼了?”
“摔了一跤。”她眼珠子轉了下,忽的有了主意,“小舅,你家有消毒的嗎?”
“有,我拿給你。”
柏舟似乎不想讓她進來,反手要關門,孟水意眼疾手快按住,多虧她骨架小,順利從那道不寬的門縫鑽了進去。
這是個很貿然的舉措,這麼闖進來,不知道柏舟會不會生氣,孟水意故作自然:“小舅,我就在這裡清理一下吧,等下就不用還你了。”
合情合理的借口。
麵對“外甥女”,他也不能甩臉趕她出去,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終究沒說什麼,按下牆上的開關。
燈泡用了許久,不十分亮了,但足以孟水意看清屋內場景了。
她震驚了。
沙發被移到角落,正中是一張長條木桌,上麵堆著各種畫筆、顏料、刮刀、調色盤,擦過筆的廢報紙,以及各種雜七雜八的,雜亂無章。
還有幾個畫架,上麵有畫完的,剛動筆的,畫到一半的,大大小小的畫。
桌邊的垃圾桶裡,被食物包裝袋、水瓶、易拉罐、煙頭等物塞滿。
這裡不像住宅,更像一間工作室。
屋內除了顏料味,還有一股濃鬱的煙味。
孟水意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氣,被嗆到,咳得臉都漲紅了。
柏舟也意識到味道不好聞,不適合一個小姑娘待,他將禮物擱在桌上的乾淨處,拉開窗簾,開窗透氣。
孟水意半蹲著,表麵還未乾,她隻是用眼睛欣賞那幾幅畫。
“都是你這幾天畫的嗎?”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她回頭問他時,眼睛裡似乎亮了一瞬,柏舟說:“是。”
哇,好能肝。她默默感歎。
柏舟不習慣將那些半成品展示在外人麵前,可她看都看了,再翻過麵,就顯得欲蓋彌彰。
乾脆放任不管。
他走到臥室,拿來一個家用醫藥箱,打開,取出碘伏、棉簽、創可貼,問她:“自己可以吧?”
“可以的。”孟水意點點頭。
孟水意坐到沙發上,脫下書包放到一邊,挽起褲腿。褲管寬鬆,一挽就挽到膝蓋以上。
傷口不嚴重,隻是紅腫,蹭掉了一小塊皮,滲出一點血絲。
棉簽碰到破皮處,她“嘶”地倒吸冷氣,緩過來,咬著牙繼續塗抹。
她消毒的動作並不熟練,甚至算笨拙,但柏舟也沒有上手幫她。
這麼大的姑娘了,男女有彆。
孟水意消過毒,再貼上創可貼,便放下褲腿。手上的,用碘伏擦一下就行。
柏舟說:“明天估計會青,記得傷口不要沾水,創可貼過幾個小時就要換,以免發炎。”
一板一眼的,仿佛醫生對病人下醫囑。
“好,謝謝小舅,”孟水意又說,“禮物你不拆開看看嗎?”
她仰著小臉,隔了幾步的距離看他,眼裡帶著期待。
一個本子而已,能有什麼好看的?柏舟如是想,可麵對她那副人畜無害的神情,輕視也會成一種罪過,還是動手撕開包裝紙。
彩紙與彩帶揉成一團廢物,美則美矣,生來卻是用來毀滅的。
如他所料,確實是本子。
硬殼的線裝本,做得精美,很能唬得小女生為之買單,但待看清那句詩,柏舟不免一怔。
她倒挺用心的。他想。
可用的哪門子心,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