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如同湮沒在河底的水流,忽深忽淺,時而湍急,時而平緩。
視線變得模糊不清,他有些記不起那人眉眼的模樣,可清冽的薄荷信息素的氣息卻迎麵而來。
白榆警惕地弓起身體,握緊拳頭暗暗蓄力。那人保持著得體的距離,大方自我介紹道:“我叫蕭尹,和你一樣也是實驗體。我並沒有惡意,隻是來看看你,可以嗎?”
Alpha的聲線清澈柔和,聽起來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那股信息素也很控製得很有分寸感,沒有絲毫強勢入侵的意味,仿佛和緩的水流,隨著空氣的紋路緩緩擴散。
連日來的疼痛在安撫信息素的包圍下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白榆麻木的神經一點一點複蘇。他努力睜開眼睛,模糊的光暈漸漸清晰。
眼前人最多二十歲,頂著一頭淺棕色碎發,綠色的眼瞳很明亮,嘴角弧度微微彎起。雖然身形高大頎長,卻帶著溫和陽光的少年氣息。
他看了一眼床頭,方才那番掙紮中,有一滴血乾涸凝固在塑封的信息牌上。
蕭尹彎下腰用指腹擦乾血跡,垂眸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比我大一些,那我得喊你一聲哥哥。”
白榆把臉瞥了過去,“你還真是自來熟。”
蕭尹哈哈一笑,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他們沒跟你說嗎,也許以後你我就是同事了,早點熟悉有什麼不好。”
“我可都聽說了,你們這批實驗體是自願的,和我們當時不一樣,軍部命令,根本沒得選。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拿Omega作實驗體,不過說真的,我還挺佩服你。”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啊?”
年輕人口無遮攔,毫不掩飾對白榆欣賞的情意。可越是這般乾淨大方,反倒讓人無法生厭。
白榆沒有回答。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參加實驗。因為第一批實驗體Alpha,已經出現了生理和心理雙重失控的苗頭,人類終究不是機器,強行突破自然規律的改造讓越來越多的實驗體開始暴走。
萬般無奈之下,軍方高層啟動了“零號”實驗體計劃。在長達兩年的研究中,終於突破性創造出了一種類似“蜂後”的腺體。攜帶這種腺體的Omega會猶如母係群體中的蜂後一般對其他Alpha產生不可抗拒的信息素影響。
Omega共情力強、服從性好,是能間接控製這群Alpha實驗體的最佳選擇。而自願參加這項實驗的,都是軍部經過多重考驗、千挑萬選出來的可信之人。這項計劃高度機密。
“我…記不清楚了。”白榆半晌才動了動乾澀的嘴唇,擠出一句話。
強烈的排異反應讓人極度不適,他痛苦地蹙著眉,壓根沒注意到蕭尹的視線掃過他手指上的槍繭。
Alpha淡然一笑,仿佛什麼都沒看見,細心地替他理了理被揉亂的被角。“你看上去很累,還是睡會兒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薄荷信息素的氣息與他的契合度很高,冰涼柔軟,一寸寸撫過疼痛的神經。白榆起先還有些抵觸,很快就不知不覺陷入了沉眠。
沉甸甸的夢境中,仿佛有人在呼喚自己。
一聲,一聲,似乎有些焦急。
可他實在太累,根本醒不過來。
恍然間,他又夢到了災難降臨的那一天。在劇烈的震顫下,學校宿舍毫無征兆地猛烈搖晃起來,天花板的燈直直砸下,玻璃碎裂成渣。
驚慌失措的尖叫聲、重物倒地的悶響充斥著耳膜,他從床鋪一躍而下,被四散奔逃的人群裹挾著向地下室跑去。
樓梯驟然坍塌,他一腳踩空,瞬間天旋地轉,鋼筋從斷裂的牆體中暴裂而出,整麵牆體轟然向眼前砸來。
白榆就地一滾,躲進了一處牆角空隙中。
石灰、泥土和血液的氣味交織在一起,強烈的血腥刺激得止不住痙攣乾嘔起來。
他猝然捂住嘴巴,睜開了眼睛……
明晃晃的燈光下,醫務官、周舟和韓凱圍成一圈,每個人都神情嚴肅地從上而下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