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刺骨春寒,朦朦春雨下了整夜,惹得京城風煙靄靄,也刺得人心惶惶。
天兒還沒亮,可城郊民巷一處院宅正是鬨騰的厲害。
窩在榻上的殷姝驟然被驚醒,睜開眼來。
空氣儘是死寂,半隱的嗚咽和慘叫撕開了數道口子。
“阿娘!救我——”
“放開我女兒!你們一群閹黨!當真是無法無天了不成,抄了不少良臣之家,而今竟還要幫著那狗皇帝強搶民女了!”
聲線斷斷續續傳入,殷姝細軟指尖攥緊香衾將腦袋縮了進去。
如此大的動靜,定是西廠又在掠搶好人家的女兒入宮了。
正想著,門傳來吱呀一聲,進來之人是照顧自己多年的吳嬤嬤。
“小主莫怕。”
幽黑的房裡霎時被明燈籠罩,也渡亮了塌上旖旎濃春。
其上的“小少年”瑩白如玉的麵融雪映月,縱使穿著最為簡樸的褻衣也比花兒還嬌嫩。
許是受了驚,一雙漉漉眼兒流轉的還儘是膽怯和稚澀。
“嬤嬤,我聽見……”
“小主莫聽那些,”歲月染上痕跡的婦人迅疾將漏了縫的窗欞闔得嚴嚴實實,這才走近身來。
“裹好的生絹沒散吧?可千萬彆……彆露出破綻來!”
此刻門窗已不餘一絲縫隙,隔壁腐朽的喧囂徹底隔絕。
殷姝粉唇闔了闔,確保胸前春色被好生勒藏著,乖乖點了點頭。
見此,吳嬤嬤總算鬆了口氣,“而今天下大亂,局勢是太亂了些,昨兒個才得了消息西廠今日要來搜,沒曾想,天還未亮便來了!”
“咱現在便收拾趕緊走。”
語罷,殷姝便被婦人拉著停在了落地鏡前,往身上套著灰青圓領團衫。
細雨浸濕了木窗,屋內還有些寒氣。
不多時,鏡中的漂亮瓷白娃娃儼然是一個雌雄莫辨的小太監了。
“咱督主未雨綢繆,將小主接進東廠也是為了好生護你周全,往後日子縱使委屈了些,但這世道,最是安安穩穩。”
殷姝垂首斂眸,軟軟點了點頭。
當今聖上沉迷美色,而西廠諂媚專迎其好,於天下搜刮妙齡女子入宮,若再不逃,隻怕下一個便是自己了。
道理她是明白的,可就是如此勒著,有些疼……
少女慣是如此乖巧柔順的模樣直惹得吳嬤嬤心澀。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自幼冠以男兒身已是不公,如今這世道,竟要扮作太監了。
但好在,入了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還有個提督哥哥庇佑……
“嬤嬤,”
殷姝看了眼的窗的方向,見天色亮了些,說:“哥哥怕是已在來的路上了。”
她已和哥哥好久未見了。
哥哥提督東輯事廠,頻頻樹敵,為護她無虞,他很少來此處看她。
“這是自然。”
吳嬤嬤拉著人往外走,又不放心叮囑道:“小主入了東廠,便是自己的家,萬事不必拘謹。”
“不過日後萬得小心這女兒身份,做太監該有的那套,小爺可切莫忘了。西廠逆賊素來陰險,若被發現隻怕……”
“會怎樣?”
少女嗓音甜甜細膩,因才將起來,還氳著些糯糯的軟,然其一雙聚了碎星似的眼兒卻清透發亮。
她知道,自己這女兒身的身份,嬤嬤和哥哥皆是萬般忌諱,不容一點兒差池。
吳嬤嬤避開這個話題,轉而補充:“而今皇帝做不得主,藥罐子太子又極少露麵,朝堂自是詭譎多生事變,往後小主在東廠避開事端便好。”
殷姝似懂非懂,乖乖點頭,腦中卻囫圇想起了方才嬤嬤口中提及的東宮太子。
縱使她出門的少,也聽人議論過這大薑朝的未來儲君,然議論之人,無不搖頭歎息。
說這太子不過及冠幾年,卻已痼疾難愈,實乃福薄命短之輩……
屋外淅淅瀝瀝的雨停了,殷姝麵露喜色,“嬤嬤,哥哥來了!”
她腳步不覺快了些,驟然,一道巨響劃破長空,細碎的雨絲也被著斬斷。
院子的門扉被人自外狠狠踹開,殷姝嚇得臉兒煞白。
“嬤嬤,好多人!”
簇簇黑影破門而入,金裝革靴齊齊踩在地麵上咯吱作響。
殷姝臉色愈發的白,辯出來人便是西廠的爪牙!
怎會這般快,這般快就搜來了!
吳嬤嬤反應迅疾,遂即拉著人退回房中,推開了窗,“小主先跑!她們要抓的人是你,督主的人就在外接應!”
殷姝唇都在發顫,麵色慘白,還未反應過來已被吳嬤嬤推促著翻過了窗。
“快走!”
婦人朝她喝道。
殷姝強遏住眸間蘊蓄的酸澀,轉過身一路順著巷道疾跑,淩亂踉蹌的腳步聲圈圈蕩開,將漫漫的雨絲折斷拂在團衫上浸出一大片水漬。
慌亂中,殷姝心臟砰砰的跳,被哥哥庇佑在此地多年,她何時經過今日這等場麵。
她呼吸隨著發顫的腳步愈發不勻的艱難,不過才須臾的功夫,獵獵寒風便攜著男人尖細陰冷的嗓音灌進耳跡。
“小太監就在前麵!絕不能讓他和殷不雪彙合!”
話音落下,殷姝腳後跟瞬間一軟,經巷口堆砌的竹筐一絆,險些栽倒下去。
驀得,一支箭矢自耳旁呼嘯而過,破秋風般的氣勢鏘鳴一聲直直紮進了左旁的牆壁。
“啊!”
殷姝不由尖叫一聲,本就慘白的麵更是幾近透明。
她來不及猶豫,掐緊著手心卯足著勁往豁然開朗的街道人群裡鑽。
耳旁攤販的吆喝嘈雜聲總算蕩去了些許害怕,殷姝眸光流轉,巡梭一陣,駭然撞見前頭擱置的一輛闊暢馬車。
望見的刹那,殷姝膛間將要跳死的心總算緩了幾分。
裡頭便是哥哥嗎?
少女悲喜交加,胡亂以手背擦了擦撲灑在麵上的雨絲,抬腳朝那處疾步走去。
待走近些,竟見一高大的黑影穿過人群步步朝自己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