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蘇弦錦不知道該不該劇透,這畢竟不是普通的夢,於是她隻能道,“程筠,我知道你的計劃一定會成功的。”
“我的計劃?”程筠嘴角似有些嘲弄,“我有什麼計劃?”
“你想要攪亂北朝,逼臣民造反,待新帝登基,重塑一個清明盛世。”
蘇弦錦首次在他眼裡捕捉到了悲愴之色,但隻是一閃而逝,就恢複了平靜。
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她是上帝視角,她太了解程筠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你說錯了。”程筠淡聲,“我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壞人,是個群臣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奸臣,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滿足一己之私。”
蘇弦錦沒再說話,逼仄的空間裡陷入了寂靜。
驀然,豆大的燈花砰了一聲,滅了。
黑暗像潮水一般湧來,瞬間淹沒了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程筠的聲音再度響起,聲音裡透著掩藏不住的疲倦:“……你還在嗎?”
伴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朵燈花浮在了空中,燈花之後是明媚的笑臉。
“當然在。”
蘇弦錦用火折子點亮了暗室裡的燈盞。
“程筠,處理一下傷口吧。”她溫聲道,“你今晚是從詔獄過來的,對嗎?是徐侍郎?”
“是秦尚書。”
秦尚書……蘇弦錦深吸口氣,看來男主要開始他的複仇之路了。
她沒記錯的話,明日一早,秦澤會被發現後半夜用身上囚衣撕下來的布條綁在牢門上自縊了。
他的兩個兒子就在他不遠處睡著,他抱著必死的決心,甚至完全沒有驚醒他們,用這個極難的方法,死得沉默而決絕。
死前隻是用鮮血留了一句詩——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程筠不停地殘害忠臣,那些試圖力挽狂瀾於大廈將傾時的忠臣,那些試圖憑一己之力阻止北朝覆滅的忠臣。
他們原本都是北朝的棟梁與基石,但程筠認為北朝已經沒救了,唯一的途徑就是顛覆它,為此他隻能不斷地殺掉這些人,減少阻力且替北朝皇帝楊晟積累仇恨。
這種方法是否是正確的很難說,但在這個小說世界就是正確的,因此蘇弦錦知道程筠在走一條什麼樣的路。
他的堅持,會有結果。
程筠解開了狐裘,暗色的掩藏下,是不斷滲出的鮮血,以及密密麻麻的新傷疊舊傷。
饒是蘇弦錦早知真相,但冷冰冰的文字化為實質衝擊著她的感官時,她仍是被震撼到了。
她才知道,上次所見僅是他所具疤痕的一小部分而已。
程筠看到她震驚的眼神,輕描淡寫地說:“不要緊,隻是跌傷的。”
隨後他起身去角落裡,用烈酒清洗了傷口,再用石床上的匕首,在燭火上燒燙了,烙在新添的傷口上。
“滋滋”的聲音挑戰著蘇弦錦的神經,她倒吸一口冷氣,幾乎不敢直視這個場麵。
小說裡從未正麵描寫過程筠是如何處理傷口的,隻在某個段落的犄角旮旯裡提過程筠身上的燙傷。
原來是這樣……
“不……不上藥嗎?”她聽見自己顫聲問。
“偶爾會,但這樣更快。”他的聲音依然保持著平靜。
蘇弦錦悄悄看他,他站在燭火下,額上的冷汗清晰可見,對於小說世界來說,小說中的人物就是真實地感受著這個世界,因此用燒紅的刀子灼燙傷口造成的劇痛是實實在在地被他承受著的。
可他依然麵不改色,顯然已做習慣了這種事了。
但他也不過二十五歲的年紀。
“嚇到你了嗎?”程筠落下袖子,將匕首丟到一旁。
蘇弦錦如實點頭。
“抱歉。”他道。
語氣聽起來是真誠的。
蘇弦錦有些意外,程筠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顧及到她的感受,看來他的確對她解除了敵意。
“今天,還想試試走上去嗎?”他忽然問她。
“嗯?”蘇弦錦一怔,隨即點頭,“嗯!”
來都來了。
程筠披上狐裘,對她道:“這次你走在前,我走在後。”
蘇弦錦便往暗室外走去,轉身見程筠取了牆壁上的燈盞,跟在她身後。
他比她高很多,用右手舉在右上,可以照著她往上走的路。
蘇弦錦心中一動,程筠是從不用光亮的,他習慣在黑暗中潛行,所以燈是為她點的。
兩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石階上,蘇弦錦順利穿過了第一道石門。
她站在第二扇門前,猶豫了下,轉身看向身後的程筠。
程筠道:“這扇門之後是我的屋子,沒有其他人。”
“我知道。”蘇弦錦深吸了口氣。
程筠走到一旁,轉動機關燈盞,蘇弦錦的這扇門便緩緩打開了。
程筠的屋子沒有點燈,門窗又關緊了,因此沒有一絲光亮。
從黑暗到黑暗。
蘇弦錦覺得,眼前的黑暗仿佛是暗室的潮水隨著他們湧了出來,浸濕了另一個世界。
程筠將燈盞舉到她麵前:“怕黑就拿著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