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卓啊,叫姑姑。”陳熙逗弄著視頻裡的小孩。陳恩卓目前一歲半,虎頭虎腦,眉眼和陳煦如出一轍,鼻梁繼承譚媛的高鼻梁。
“布穀。”陳恩卓癟嘴玩著自己手裡的皮球,眼皮未曾抬開看對麵的小姑姑一眼。
“陳恩卓,叫姑姑。”陳熙眉眼一豎假裝黑下臉,嚇唬陳恩卓:“不叫姑姑,我就不給你買你喜歡的樂高積木了。”
陳恩卓癟嘴癟得更厲害了,眉眼低垂恍惚間能看出陳熙的影子,小小的胖手往皮球一拍一拍話也不說轉身背對著視頻。
“恩卓……”陳熙啞然,譚媛探入鏡頭抱著陳恩卓看向陳熙勸慰道:“你久不回去,他見不到你鬨脾氣。”
“我暑假忙著去當家教了……”陳熙伸手撓撓後腦勺,低下頭仔細一想由於學業和疫情原因半年沒看陳恩卓了,想到這眉眼一低慚愧布上心頭。
譚媛拍拍陳恩卓的後背,輕聲道:“跟姑姑說句話,姑姑就會回來看你了。”
陳恩卓轉著大眼睛,眉眼低垂趴在母親肩上側頭看向視頻裡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小小的粉唇動了動,最後用鼻聲說道:“陳熙,你再不回來,我不認你。”
“陳恩卓,你怎麼跟姑姑說話的?誰教你這麼跟姑姑說話的?”譚媛沒好氣地摁住陳恩卓的兩肩,固執地責問。
陳恩卓委屈地眼淚在眼眶打轉,陳熙趕忙勸道,陳恩卓趁機掙脫跑向遠處哭著喊奶奶。
“他都被咱媽寵壞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氣我!”譚媛負氣地起身坐在沙發上,伸手捶著自己酸痛的兩肩,詢問陳熙實習工作環境怎麼樣。
“很好,老師們都挺照顧我,學生們也聽話懂事。”提及工作環境陳熙不由得嘴角咧開。
譚媛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你們學校怎麼分的?怎麼就把你分到鄉下實習了,再低也該是鄉鎮啊,山村裡人生地不熟萬一出了什麼事……”
“嫂嫂,沒事的,”陳熙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一個人,跟我一起的同校的有五個同學呢。這裡雖然是山村但騎著電動車十五分鐘就到縣城,又不缺水斷電少糧,方便的很。”
“喏,你看,”陳熙伸手從半舊的床頭櫃旁拿過一張色彩斑斕的畫,展開給譚媛看:“我學生給我畫的,漂亮吧?”
陳熙探頭得意一笑,眼尾上揚滿是自豪和驕傲:“他們/她們可喜歡我了,都叫我小陳老師,說我說話可好聽了,念英語也好聽。”
“噗……”譚媛喝杯水差點被嗆到,迅速抽出紙巾擦拭嘴角,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一個人又教語文還教英語?”
“不是,”陳熙把畫放下,解釋說自己同學臨時有事就替她代了一節課。
“那就好。小熙你聽好,實習咱就本本分分把事情做好就行,不要搶著出頭,冤大頭的事咱不乾。”譚媛義正言辭道:“你是去實習學習的,不是去做苦力的。”
陳熙點頭如搗蒜,這樣的話譚媛不知叮囑了她多少遍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
掛了視頻後回到書桌前批改作業。分配給她和室友的寢室並不大,放下兩張床和書桌行李基本就沒空了。
房間雖小,陳熙還是把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書桌布置得井井有條。
正對著書桌的窗口她擺放了下垂的花架放了幾瓶從田野挖出的野花,花兒在土壤裡生長地正好迎風搖曳不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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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所學校是希望小學,常駐的老師並不多,由於跟陳熙學校有幫扶合作每年畢業生實習都會有幾個派往這裡。
“小陳呐,還在批改作業啊。”辦公室鄰桌的張老師拉開椅子坐下。
陳熙回應繼續提著筆查看孩子們的作文,九、十歲的孩子,正是想象力迸發的時候。以成年人的眼光查閱他們的作文,除卻那些錯彆字還是很有趣的。
這不,一個孩子幻想以後的手機能投映到人腦,手機小到隻有芯片一樣大再也不用擔心被偷了。
陳熙唇角浮現一抹淺笑,提筆把學生的文中的“揄”字圈起,在旁邊端正寫下“偷”字。
“小陳,聽說你還是按著文老師的教學方式走,”張老師輕泯一口玻璃杯中的茶水問道:“為何啊?”
陳熙接的是文老師的班,文老師正在家中休產假。陳熙經常和文老師溝通班內情況。
“文老師的教學方法很好,我隻是一個學生,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向文老師學習。”陳熙謙虛一笑。
張老師笑著搖搖頭,把茶杯放在桌麵,觸碰間清脆一響:“你呀,就是性子內斂了些,正值青春年華不妨大膽創新嘗試,”
“我們這些老教師也年年期待你們帶來的新方式,我們也想向你們學習啊。”
陳熙淺笑,點頭稱是。很高興能遇見一位肯帶自己並能接受自己想法的前輩。
她12月份要考研,實習隻用開展兩個月就可以返校。在步入這所小學接觸孩子們開始,陳熙所選擇的教學方法都是繼承班級的前任老師。
就像植物的生長,陳熙負責接著給予澆灌和施肥,而非扡插嫁接。
當旁的同學激情昂揚展開自己獨有的教學方法時陳熙默默重複文老師的教學方法,隻拓展不批判不推翻。
在同學們多種新穎教學方法下陳熙顯得中庸且平常。張老師提醒後陳熙也不過是在教學環節多加了一個遊戲。
她是實習者,是這所山村小學的路過者,從踏上客車的那一刻起陳熙便決定承接前任教師的教學方法和進度。
新穎的教學方法的確能吸引孩子們的注意,甚至年輕的實習老師們口中的世界都是孩子們未曾見過的。
當年輕的老師講述著他們/她們精彩的青春,運用最新的教學方法推出新方案提高孩子們的學習興趣。
那麼,他們/她們走之後呢?
這所學校的守護者仍在那裡,他們/她們不過是一群過客,有了一段記憶和經驗。綻放完青春和魅力走後留給孩子們的是新舊教學碰撞後的迷茫。
國家大力支持教育,如今山村小學基本能硬件設施跟縣城城市相同,最起碼每間教室都有多媒體。物質上的匱乏是彌補了,那麼精神上的呢?
那些信息差,那些觀念差異,那些教育方法。很多時候,陳熙麵對這些有一種深深的無奈感。
教育資源的不均等一直被詬病,陳熙想等科技發展了,資源豐富了,農村的孩子們就會像城市的孩子們一樣。
現實是無線wifi覆蓋全村,等孩子人手一部手機時,更多刷的是短視頻打的是遊戲。沒有多少孩子知道哪個學習軟件更方便更全麵。
偌大的村子,除了老師沒有人告訴他們學習資源在哪裡,知道了也很少願意查。知識給予的愉悅遠沒有娛樂讓人沉淪的歡樂。
他們/她們缺乏學習監督者,或者換句話說,缺乏終身學習的自覺性。
所以,從農村裡殺出來的孩子多半是高度自律的,高度自律伴隨的是周身的孤僻。他/她隻能跳到合適的圈子才能擺脫孤僻。
對此,陳熙明白,但從未向學生描述差異,從未批判學生的課下娛樂方式。
她專注於課文內容,講述文學魅力,滲透文化自信,課堂點點滴滴都有真善美的影子。
“教書育人”,“教書”最簡單最快捷,“育人”最艱難最耗時。她踏上講台起,就在努力把握好兩者平衡。偶爾失衡,她還是堅定地偏向後者。
畢竟她的老師替她作出過榜樣,而她就是受益者。
封控時間多次核酸檢測,偶爾停課,為了保證教學進度,大多數老師會把學習任務傳到網上。
“小陳啊,這個怎麼轉換啊,我轉了好多次都不行啊。”張老師遇到手機問題會找年輕的教師,陳熙幫她轉換完畢細心地再教了一遍,說回去錄個視頻發給張老師。
張老師不好意思地微笑,推著老花鏡:“年紀大了,學東西總是慢,你們教了我一遍又一遍我總是學不會。”
“哪有?”陳熙輕聲細語,兩手放在張老師肩頭輕揉地給她按摩肩膀:“張老師可是能背完全本《楚辭》,記憶力好著呢。”
“你呀你,”張老師不禁輕笑,取下老花鏡,眼裡一片渾濁但仍有一絲清明,拍著陳熙的手背笑話道:“就知道說好話哄我。”
“十一假期不回去嗎?”
陳熙搖頭:“不回了,暈車,現在疫情也不方便。”
“那不跟小鄭他們一起去周邊玩玩嗎?”
“不了,我還是更喜歡在宿舍睡覺。”
張老師聞言放聲一笑,拍拍陳熙的手背勸道:“趁年輕該玩就玩,過了一定階段心態就會發生改變很多東西也就錯過了。”
按在張老師肩頭的手一怔,陳熙恍然想起自己小時特彆愛看電視,尤其愛追劇和看動畫片,陳毅管得嚴她隻能偷著看。
後來長大有了手機,各大視頻app都有安裝,會員也充過,可是再也沒有兒時的快樂。
就像曾經夢寐以求的圖書館到了大學唾手可得但三年下來去圖書館的次數屈指可數。
陳熙一直覺得是自己得到了就不珍惜,現在聽張老師的一席話才明白很多事情要在對的時間才有意義。
事物是如此,人亦如此。
不知什麼時候起陳熙開始學會釋懷,對於關曉回複的消息再也沒有當初激動地盼望。
偶爾在他人談及愛情時會想想關曉然後一笑而過。她跟關曉並沒有絕交,隻是不再像以往那麼熟絡。
又或許以往的熟絡都是陳熙單方麵的問好,關曉禮節性地回複。如今陳熙專注於自身發展,心裡卻有一種曠然的平靜,像微風拂過山崗,月華灑落水麵。
偶爾和友人談起那段酸澀夾帶清甜的暗戀再也不像最初那般難受。她把焦慮的時間用在養花寫字看書上,歲月流逝間平靜的美好讓她感覺重拾回當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