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那天天清明朗,關曉帶陳熙回了一趟成陽。
來到賢山公墓區,關曉牽著陳熙小心地在墓碑行道間行走。
陳熙悄悄打探過關曉的神色,不喜不悲。關曉跟她說過是來看姥姥姥爺,高鐵到了成陽關曉開車,陳熙被要求坐在後排中間位上,旁邊有備好的祭掃工具。
鮮花是關曉帶著陳熙去店裡挑的,兩束花。不是常見的菊花白百合康乃馨,卻是紅玫瑰和君子蘭。還拐到街角買了兩份桃酥。
公墓區高低錯落有致的墓碑,關曉帶著陳熙在一處停下。
兩塊墓碑並立:“先父關澤遠之墓”,“慈母梁潔之墓”。子女那一欄都赫然寫著關慕梁的名字。
陳熙刹那間明白這兩座墓就是關曉姥爺姥姥的墓。
隻是夫妻一般都是合葬,為何這是分開的?雖然離得很近但總感覺奇怪。
陳熙納悶間關曉蹲下用抹布擦拭碑麵陳熙急忙蹲下幫忙,關曉說她自己來就可以。
於是陳熙便放下花束拿起掃帚打掃兩塊墓地。聽從關曉的建議把紅玫瑰和桃酥放在姥姥墓前,陳熙自覺地把君子蘭放在姥爺墓前。
“這是陳熙,我對象。”
聞言陳熙慌忙站起鞠躬,關曉淺笑拉她蹲下對著墓碑繼續說:“她有點傻,就是之前跟你們說的那個姑娘,”
陳熙好奇地打探關曉,她以前也跟姥姥姥爺說過自己嗎?
關曉沒有理會陳熙的打探,繼續輕聲道:“她很好,我很喜歡。”
“她……”關曉垂下眼睫,語調輕了很多:“也喜歡我。”
“對,我超喜歡關曉!”陳熙立刻堅定頷首,對著兩塊墓碑三指並攏發誓:“我會對她好,請姥姥姥爺放心!”
關曉一聲嗤笑:“看吧,我就說了她傻。”
陳熙巴掌大的臉上巨大的問號,若不是在長輩麵前她高低打關曉一頓。
關曉站起把古井貢酒打開撒在姥爺墓前:“現在疫情解封了,以後我們就可以常來看你們了。”
“我學業很好,不用擔心。母親還是老樣子一天不忙渾身難受,小姨轉向新的領域想設計漢服,姨夫也由著她,方一航長大了自願回春明跟著前輩們學技術。”
“扶向晚學乖了不少肯叫一聲姐了,以前倔得跟頭驢一樣。”關曉彎起嘴角,蹲在姥姥墓前:“林爺爺過去了是不是打了姥爺一頓?姥姥你指定沒攔著還在旁邊笑,肯定是唐奶奶勸的。”
風吹起林濤,拂起關曉額前碎發,像是回應,關曉輕搭地麵嘴角弧度上揚:“我才不信,姥爺都托夢告訴我了,說你還不讓他進家門,啥事不能進家門說?”
語畢探向姥爺墓:“姥爺,你可聽到了啊,我一字不差都給你帶到了。你要是再進不去我可沒轍了,下回隻能去找母親了。”
“姥爺,你可要大度點,以前姥姥和唐奶奶金蘭情比金堅。你去那麼早拆散她兩,唐奶奶性子嫻靜不跟你爭什麼,林爺爺可牛脾氣,見著你十回都要數落八回。更不用說你們四人團聚時……”
關曉把臉枕在手臂上:“你們團聚肯定又變回年輕的樣子,在那裡也能看到我們。如果可以……”
陳熙沒聽清聲音,低下頭一看關曉已彆過臉。陳熙蹲下輕輕拍拍關曉的背示意她不要難過,從口袋裡拿出衛生紙,關曉轉過來輕輕搖頭,眼眶已經有些濕潤。
想到關曉桌上的那幅和姥姥姥爺的合照,又憶起關曉父母離異,那麼關曉肯定與姥姥姥爺很親。
莫嬌嬌曾經告訴她關曉初一姥姥離世,中招前夕姥爺辭世。關曉母親又遠在春明,那麼從高一到現在關曉都是一個人。
陳熙不禁心疼抱住關曉,讓她靠在自己懷裡。自己也是六年級離開父母獨自在外求學,這些年來都是自己一人,可麵對關曉這麼美好的人陳熙想她應什麼都好什麼都圓滿。
離開時關曉拿起姥爺墓前的君子蘭,陳熙有些驚訝,關曉解釋花不是給姥爺的。
帶著陳熙穿梭行道來到一座墓碑前。上麵赫然寫著“先父林一立慈母唐宛之墓”。先父林一立是新刻沒多久的樣子。
關曉蹲下將君子蘭放在墓前,墓上已擺上一束君子蘭,關曉眼睫顫動,看來林墨已經來過了。
“林爺爺唐奶奶好,我是曉曉。”說著把汾酒取出倒在墓前。
“我會照看林墨,你們放心。”
林墨?陳熙憶起高三競賽那個文采過人的少年。關曉曾經說過姥姥和林爺爺是至交,兩家父母也認識。
關曉站起鞠躬,陳熙跟著一起。關曉牽起陳熙的手移步到旁邊的陵墓再次鞠躬,陳熙起身剛好看清墓碑上的字:先父林清承慈母萬知蔚之墓。子:林墨。辭世時間為2005年。
陳熙怔住,那個如清風溫潤的少年,幼年失去雙親,少年失去祖母,青年失去祖父。
回程的路上陳熙讓關曉在賢隱寺停了,買了黃裱紙拿到燒紙爐中燒。
五年過去,賢隱寺有所休整,菩提樹還是靜靜地紮在院中,紅色祈福帶隨風飄揚。
“我記得高考前我來這上香拜佛時,你和你母親也在。”陳熙看著爐內迅速燃燒化成黑團的黃裱紙說道。
“對,那時剛告知姥姥姥爺要參加高考,母親提議到賢隱寺拜佛求個吉利。”關曉未提及當初自己的不願前往,在她看來寺內遇見陳熙純屬巧合。
陳熙垂下眼眸看著自己在腕上的紅繩手鏈,她當時親手給關曉係上和自已無二的紅繩手鏈。
抬眼裝作隨意一瞥,關曉左右手都是空蕩蕩的。學醫進入手術室禁止帶飾品,和陳熙在一起之前她從未戴上,和陳熙在一起後也未見關曉戴上或者看到自己的手鏈有任何感觸。
“你要拜佛嗎?”關曉問,如果陳熙拜佛她願意一同。陳熙總喜歡玄學一類的東西,族內也有長輩禮佛崇道,她不反感也從未參與。
“不了,隻是今日清明,我有些想我的爺爺奶奶了。”陳熙在爐內再添幾張黃裱紙,火驟然變大,橙黃的火光中似乎浮現了爺奶和大舅的麵容。
對她好的親人不多,離世的占大多數。
小時爺爺在眾孫輩外孫輩中最疼她,導致陳熙一直被堂姐妹弟和表姐妹弟排擠孤立;奶奶不愛說話最喜歡的是哥哥陳煦,可每次從小叔那回來總會給脾氣乖張的陳熙帶一些撿來的新奇小玩意,夠陳熙玩好幾天。
大舅偏愛作為小妹的賈莉自然也疼惜陳熙,陳熙去大舅家,大舅總會擺出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從不打罵陳熙。當初計劃生育賈莉想棄掉腹中的陳熙,是大舅媽在門外跪了一夜求賈莉生下陳熙。
十二歲那年陳熙拿到小學最高分292分,最興奮最驕傲的一天陳熙滿心歡喜回到家長想打電話告知大舅這個喜訊卻得知大舅去世的噩耗。
念起往日陳熙不禁淚濕眼眶。世間美好大抵都是短暫的,擁有時不知珍貴,消逝後才知追悔,周而複始,如此循環。
“爺爺奶奶的墓地在哪裡?我們開車去。”關曉攥住陳熙的手,陳熙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隻參加過爺爺的葬禮,此後再未去過。我需要問過我爸才知道具體位置。”
爺爺在她五歲時去世,奶奶離世時陳熙九歲,姥姥姥爺更是在陳熙出生前就已離開人間。
“那等你知道後,我們再去看他們。”關曉輕輕捏住陳熙的指腹,想通過觸感給予陳熙力量。陳熙微微點頭,含淚跟關曉一同下山。
開車的關曉似乎有意帶陳熙散心,將她帶至一座茶山。
明前茶最是珍貴,如今清明,茶農也戴著鬥笠出來采茶。滿山遍野的茶樹,綠油油的葉配上蔚藍的天最是怡人。
所幸今日陽光不是太毒辣,茶農也能少些辛苦。
行走間關曉講起姥姥姥爺的故事。
“姥姥姥爺就是在這座茶山上相識。那時舅姥爺(姥姥的弟弟)貪玩不慎滾下來,是姥爺把他救起,姥姥趕至舅姥爺已無大礙,於是姥姥送上蒸槐花以示謝意。太姥姥(姥姥的母親)病發沒有交通工具是姥爺騎著白馬把太姥姥送到縣醫院。”
關曉牽著陳熙的手提醒她下心腳下,陳熙聽故事聽得入迷,追問:“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相識並相戀,一同申請結婚,在姥爺的領導見證下舉行簡單的婚禮。婚後沒多久春明發來急電讓姥爺回家,從此姥爺杳無音訊。後來才知姥爺回到首都再娶,當初給姥姥姥爺證婚的領導下獄,婚禮作廢。”
“姥姥在眾人的嘲笑聲中生下我母親,休了一封休書寄給姥爺。倔強如她一人艱難地養育我母親,好在有林爺爺和唐奶奶的照料。姥爺家中出重大事故被牽連,姥姥為了償還姥爺當初的恩情托關係趕到春明照顧關家一家人。事情平息後姥姥離開留下了母親,從此與姥爺再無聯係。”
陳熙狐疑道:“此後就真的再沒有聯係了?”
“並不是,姥爺臉皮厚著呢,他自知有愧於姥姥,每年都會上門拜訪都被姥姥拿掃帚簸箕趕出去。後來有了我,我便成了姥爺去看姥姥的借口,姥姥總會牽過我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聽到這陳熙噗嗤一笑,想著合照的姥姥姥爺不禁刻畫出他兩的形象。
“我十歲那年,姥姥病重,姥爺便不顧家族反對帶著我在成陽住了下來。姥姥走(此處意思為死)後,姥爺仍帶著我住在成陽,離世前的遺願就是希望能跟姥姥的墓離近一點。而姥姥說過寧願骨灰全撒溮河也不願合葬。”
聽到往事結束陳熙長久沉默,關曉長輩的事她無權置喙,隻能歎息道:“姥姥當真是性情中人。”
關曉彎起嘴角:“她跟她喜歡的紅玫瑰一樣,人好就是帶刺。”
說話間已經來到一處黛瓦白牆的彆致院落。進去時一中年男人殷勤向前,將她們帶進一間布置極為雅致的房間。
架子及裝飾品古色古香,裝飾和留白極具美感,桌前的地麵有一條人工小溪,以鵝卵石為底,溪中幾尾遊魚悠然擺動。
房間與陽台被竹席隔開,陽光透過竹席空隙落在溪麵恰好有《小石潭記》“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