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精神狀態時好時壞,一天內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是很正常的,但偶爾,極少數時間,會表現出一定程度的思緒混亂,比如分不清清晨傍晚,晴天雨天,上一秒還想著喝水,一旦水杯不在手邊,下一秒就忘記了這件事。
更嚴重一點的情況,就是記憶錯亂,認知障礙,把外孫女李綏綏錯認成女兒鄒妙,錯認之後,她有時會噓寒問暖,更多時候,是不堪入耳的指責和謾罵。
奇怪的是,這種情況隻發生在李綏綏身上,外婆隻會把她錯認成鄒妙,就隻有這一種表現形式。
對此,醫生做出如下猜測,“首先,你們兩位,在患者的生命中都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其次,你們在客觀上應該有很相似的情況,比如有相似的性格,或是都經曆過同樣的人生階段。”
聽到這裡,李綏綏和鄒女士都沉默了。
醫生接著說:“最重要的一點,我想,患者大概是有什麼心結想解開,或者是有遺憾想要彌補,卻找不到合適的方法,相關的念頭太頑固,太長久,在目前精神狀態欠佳的情況下,變成這樣一種錯位的表達。”
鄒女士問:“假如動手術,治愈的可能有多大?”
醫生說道:“是這樣的,目前病因尚不明確,考慮到患者的年紀,以及可能存在的後遺症,我們不建議手術。更何況,即使經過一定時間的觀察,確定為神經係統退行性疾病,我們也是主張藥物治療。”
鄒女士一時激動,怒道:“所以你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保證不了,就這麼耗著?”
李綏綏上前道歉,“趙醫生,真對不起,我媽媽她——”
醫生揮了揮手,臉色淡然,顯然見慣了情緒激動的病人家屬。
眼看換班時間快到了,趙醫生最後說道:“還是那句話,你們作為患者的親人,要照顧她的情緒,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量滿足患者的心願,遇到分歧,多些包容。除開藥物治療,生活環境也是治療的關鍵。”
醫院裡總是有很多人,每個隊伍都漫長擁擠,一張張或木然或惶急的臉,再配合滿眼刺目的白,輕易就令人感覺疲憊,無法順暢地呼吸。
終於走出醫院,鄒女士拿著報告單,低頭繞開一個下水道蓋,忽然聽見李綏綏在旁邊問:“媽,你以前也很不願意結婚嗎?”
鄒女士腳步一頓,回頭嚴厲地看了女兒一眼,“都現在了,說這些乾什麼?”
李綏綏還要再問,鄒女士加快腳步,走到路口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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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鄒女士轉述了醫生的叮囑,她的本意是希望親人們可以多多配合,在日常生活中多照顧老人情緒,人多力量大,一定會有更好的效果。
沒想到,鄒女士原原本本講完這幾天發生的事,各路親人們的注意力不在老人的病情,反而跑去了彆的地方。
家族群裡這樣說:
“我侄女還是隨你,眼光太高,太挑,我說句實話,到了這個年紀,不考慮個人問題確實不行。”
“二姐,看來是你以前把姑姑氣得太狠,這麼多年了,到現在還忘不了。”
“老了老了就是這樣,最關心後輩的人生大事,你把這個問題解決了,老人家的病自然就好了。”
鄒女士看著一條條消息跳出來,把手機反扣在了茶幾上。
坐在一旁的舅舅開口說話了,先是勸慰,“姐,你也知道這些人就這樣,說話是難聽了點,你彆放在心上。”
鄒女士聽了弟弟的話,好不容易才氣平一點,沒想到他又接著說:“不過,難聽歸難聽,理是這個理,要是綏綏能省點心,儘快帶個對象回來,哪怕對方條件差一點呢,就當是為了媽,哄哄她,她一高興,說不定就病好了。”
李綏綏坐在一旁,聽見舅舅說出這些話,也不生氣,隻覺得有點好笑,仿佛是看到一個靠著喝符水治病的人。
反倒是鄒女士大發雷霆,她猛地一拍桌子,伸手指著對麵人,“陳鈞,彆在我家發瘋,我從前遷就你還不夠,現在還想讓我的女兒也來遷就你們?少做夢了!”
舅舅站起來,難得的手足無措,“不是,姐,你是不是誤會了,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你又不吃虧。”
鄒女士伸手叫停,“行了,你還有彆的事嗎。”
李綏綏送舅舅出門,回來一看,鄒女士還坐在原位置,視線漫無目的,停在對麵的空白電視牆。
其實,鄒女士平時也常常附和親戚們的話,用開玩笑的口吻對女兒催婚,她今天麵對舅舅的建議會這麼生氣,是李綏綏所沒想到的。
“媽——”
鄒女士回過頭來,笑了下,說道:“你就彆管了,回去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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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綏綏在會議上走神了。
這是研發部每個月的例會,全員參與,主講人由各個項目組的組長輪值,進行階段性的成果彙報。
這個月輪到了研發部的第一大組——智能芯片組,芯片組是整個濯新醫療發展的根基,也是所有研發小組必須依附的核心,所以,大家都聽得格外認真。
智能芯片組的組長叫做楊清,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女士,年輕有為,在學生時代就拿下了三份個人技術專利,入職後更是成果不斷,當初李綏綏來麵試時,她也是麵試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