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撒嬌賣乖的口吻,鐘宴笙卻明顯地察覺到侯夫人的身體僵了一瞬。
連床邊的淮安侯臉上也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鐘宴笙:“……”
好了,不用試了。
不出所料的話,和夢裡的話本寫的一樣,他就是淮安侯府抱錯的假少爺。
那位真少爺恐怕已經回來了,隻是被按在了京外,不準進京。
他記得話本裡還寫了,就在全家人圍著生病的他團團轉時,真少爺這時候正因為水土不服,孤零零地在彆院裡生著病。
那按夢裡接下來的發展,就是……
鐘宴笙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侯夫人很快恢複自然,摸了摸鐘宴笙的腦袋,聲音刻意放得溫柔:“怎麼會呢,迢迢永遠是娘最疼愛的孩子,娘會陪著你,哪兒也不去,彆怕。”
說著,用手肘猛地捅了下淮安侯。
淮安侯正不自在地摸著胡子,被捅了一下,趕緊立正接話,語氣嚴肅:“就是,胡說什麼!爹也陪著你,哪兒也不去。”
爹娘溫暖的話聽得鐘宴笙心頭拔涼拔涼的,他心驚膽戰地握住侯夫人的手,急得差點就把話全部禿嚕出來,想告訴他們,不能那麼對待那位,會有很可怕的下場。
但話到喉間,又生生咽了回去。
太匪夷所思了,爹娘不可能信,而且按他的了解,這話要是堅持說出來,八成隻會起到反作用,叫爹爹娘親更厭棄那位真少爺,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鐘宴笙到底還是沒能把話說出來。
他臉上的神色十分明顯,但淮安侯和侯夫人做賊心虛,沒能察覺,按著鐘宴笙咽了半碗粥,又盯著他喝藥。
大夫在藥裡加了安神的藥材,剛醒來又精力不濟,喝了藥不過片刻,鐘宴笙便抵擋不住困意,什麼都來不及細思,縮回被子裡,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屋裡靜下來,侯夫人與夫婿對視一眼,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鐘宴笙從小身子骨孱弱,幼時總是噩夢纏身,每年都要生一場大病,一病就病半年,侯夫人簡直把他當成了心頭肉,小心翼翼養到十來歲,才把他養皮實了些,這兩年大病小病也少了。
下午醒來喝過藥後,鐘宴笙便順利退了熱,身子鬆快了許多,隻是睡到晚上,又從看不清麵目的噩夢中驚醒了,心慌地坐起身來,擦了把額上的虛汗。
前些日子,因為鐘宴笙昏迷不醒,侯府裡死氣沉沉的,仿若人人頭頂都飄著團烏雲,今日才因為他醒來熱鬨不少,春蕪院裡伺候的大多是些小丫頭小廝,侯夫人擔心他們吵到鐘宴笙休息,撤下了不少人,隻留了從小陪著鐘宴笙長大的小廝雲成守著。
雲成正靠在拔步床前打盹,迷蒙中見鐘宴笙騰地坐起來,頓時嚇得困意全無,連忙爬了起來,一抹眼睛:“少爺醒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喚大夫?還是餓了?廚房都溫著吃食呢!”
一連串問題噴出來無一回複,片刻,他就見自家少爺轉過頭,窗外的月色篩落在床上,映照得那張秀美的小臉慘白慘白的,黑漆漆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地盯過來,幽幽叫:“雲成。”
大半夜的,跟個索命的豔鬼似的。
雲成縮了縮脖子,弱氣:“什麼?”
鐘宴笙虛弱地往前爬了兩步:“給我找本周公解夢來。”
“……啊?”
雲成十分迷惑,但還是很聽話地起身去給鐘宴笙找書了。
鐘宴笙的書房就在旁側,雲成點著蠟燭過去,不到一刻,書就送到了鐘宴笙手裡。
暖黃的燭光照亮了床周,鐘宴笙的臉在燈光裡也有了些血色,他披著厚實柔軟的被褥,盤腿坐在床上,捧著那本解夢的書,勤學苦讀了良久,放下書:“雲成。”
“哎?”
鐘宴笙麵無表情地抬起臉,把書遞過去:“把這狗屁不通的玩意兒燒了。”
雲成:“……”
小祖宗說什麼就是什麼,雲成取來銅盆,準備燒書。
鐘宴笙依舊盤腿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小團,望著雲成的背影。
在那場噩夢裡,雲成死在了他眼前。
從小到大最聽他話的雲成,因為唯一一次不聽他的話,不肯拿著細軟逃走,被一刀穿了腹,溫熱的鮮血濺了他滿臉。
那種黏膩又可怕的感覺,從夢裡延伸到現實,叫他看到雲成的那一瞬間,指尖都在發顫。
解夢解不出那場噩夢。
隻能靠他自己解。
鐘宴笙望著雲成迷惑又忙碌的樣子,用力抿了抿唇。
他不想侯府裡任何一個人出事。
本來就不該出事的……那位真少爺和淮安侯府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他們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因為仇恨侯府,所以讓侯府覆滅,但隻要他不恨侯府,應該就不會出事了吧?
可是應當怎麼做?
看下午爹娘的態度,應該是顧忌他還在病中,暫時不想讓他知道那位真少爺的存在。
況且淮安侯府養了十八年的小世子是個假的……這個消息若是傳出去,也會引發一場不小的風波,京城貴族肯定看熱鬨不嫌事大。
以他的身份立場,在爹娘麵前說得越多越不合適,八成說什麼他們都會覺得他是感到委屈了。
鐘宴笙琢磨了會兒,心裡一動,陡然冒出個念頭。
“雲成!”
雲成正忙活著燒書,聞聲連忙問:“少爺,怎麼了?”
“再幫我辦件事。”
見鐘宴笙有了點精神的樣子,雲成高興地擼起袖子,想也不想:“少爺請吩咐!”
“這事一個字都不許透露出去。”鐘宴笙壓低了聲音,“我要你,幫我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