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弄:“……”
這一聲不僅略微震住了蕭弄,連外頭掛著的暗衛也聽見了,蔚為震撼,手一抖差點又掉下去。
啥情況?主子又不做人啦,逼著人家清清白白的小美人念小黃.書?
蕭弄怔了三息之後,驀地偏過頭,止不住地悶悶低笑起來,胸膛顫動不休。
鐘宴笙第一次覺得他壞透了。
腦子嗡嗡的,羞恥感讓他想立刻把這破書撕碎,想了也那麼做了,但他又不敢再翻開這本書,合著書用力扯了幾下,都沒能撼動這書分毫,正撕扯得起勁,眼前陡然一暗。
淡淡的藥香拂過鼻尖,是苦澀的,纏繞著幾分冰冷的氣息,讓鐘宴笙恍惚想起詩詞中關外月色下的雪。
帶著繭子的修長手指遞過來,按在他手裡的書上。
和鐘宴笙的手一比,那隻手掌要寬大修長許多,手背上青筋微露,極富力量感。
鐘宴笙的視線下意識順著那隻手望去,發現是蕭弄靠了過來。
少年的身軀尚且青澀,透著這個年紀獨有的纖瘦單薄,眼前男人身形卻已完全成熟,顯得極為高大,陰影投過來,幾乎可以將他整個罩住。
強烈的壓迫感帶來的侵略性,讓鐘宴笙無意識繃緊了身體,視線不經意掠過男人清晰凸起的喉結,腦子裡有些亂糟糟。
夢裡的話本不是說,真少爺就比他早出生兩個時辰嗎,怎麼人家就長這麼高?
察覺到鐘宴笙的緊繃,蕭弄的嘴角勾了一下。
他麵相英挺俊美,線條鋒銳,但因為遮住了眼,便顯得沒那麼有攻擊性,倒頗有幾分風流。
因為身體不好,鐘宴笙從小到大很少出門,在姑蘇時沒什麼朋友,身邊環繞的隻有院子裡的丫頭小廝,來到京城也隻見過景王。
所以他是第一次直麵這樣惑人的……男色。
鐘宴笙不想記住那個話本的內容,但眼睛快過腦子掃完了那一整頁,此時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那些內容,他的視線徹底僵住。
滾燙的熱意從臉龐燎燒到耳尖,甚至蔓延到了脖子上,他一動也不敢動,整個人像隻嚇呆了的小雀兒,可憐兮兮地僵在樹枝上,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掉下枝頭。
耳邊有低低的笑聲,很愉悅似的。
鐘宴笙耳根燙得不行,不知道他是覺得好笑,還是在嘲笑他。
蕭弄兩指夾著那本書,輕鬆地從他手裡抽出來,往枕下一丟:“做什麼要撕了它?脾氣還不小,換一本讀不就行了。”
說得像方才逼著鐘宴笙念出來,不念出來就不給換書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
那書不在視線裡了,但羞恥感未退。
鐘宴笙悶聲應了,起身時捏了下自己的耳垂,心裡怒斥淮安侯老不正經。
找機會在娘親那裡告一狀!
他心裡碎碎念著,這回找書謹慎了許多,翻了本閒遊散記,蹭回榻邊,小聲讀起來。
這回的內容就正常多了。
鐘宴笙讀了許久,漸漸口乾舌燥,不知不覺就忘了開口,自己也看入了迷,捧著書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翻完了遊記作者在蜀地的見聞後,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好久沒有讀出聲了。
怎麼真少爺沒意見?
經過幾次的相處,他算是摸透了,這個人可能還是很討厭他,總是喜歡欺負他。
鐘宴笙放下書,悄咪咪往蕭弄的方向瞥去一眼,才發現不知何時,蕭弄已經靠在榻上睡著了,冰冷的輪廓都似消融了些許,線條也變得柔和。
怎麼聽著書也能睡著?
想起上次,蕭弄也是靠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過去的,鐘宴笙十分驚奇。
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能睡的人。
能不動嘴巴最好了,鐘宴笙沒有叫醒蕭弄,捧著書輕手輕腳從榻上下去,靠坐在榻邊的地上,繼續翻書看。
屋內靜悄悄的,外頭的暗衛耐不住,從窗邊冒出一排腦袋,暗中觀察了片刻,麵麵相覷。
又睡了???
蕭弄的這一場午覺極為綿長。
這十幾年來,他的夢幾乎沒有變過,反反複複的都是九歲那年,蠻人連破十城,向來瀟灑的二叔頭顱被高懸城門,死不瞑目,城守不住了,娘親將他推向親衛,頭也不回地帶著殘兵,隨著他爹衝向敵陣。
身邊看著他長大的親衛一個接一個倒下,為了護住他脖子被箭紮穿,嗬嗬噴出的血沫,濺了他滿身滿臉。
他沒有哭泣的時間和空隙,麻木呆滯地被護送到京城,卻發現京城也鬼影重重,所有人的麵目都模糊猙獰,不比陷入戰火的漠北要安全多少。
可這次的夢境卻很平和。
沒有那些燒不儘的血與火,伴隨著如霧般芬芳濕潤的淡淡氣息,他回到了幼時的漠北,貓嫌狗憎的年紀,為了炫耀把老定王的佩劍偷出來,被黑著臉的老定王拎回去,狠狠抽了一頓。
他娘不僅不上來勸阻,看他不服氣的樣子,反而跟著其他將領一同哈哈大笑。
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
蕭弄並沒有沉溺在美夢中,他清醒地知道夢隻是夢,隻是有些緬懷地放縱了一下,任由意識墜落其中許久,才慢慢睜開眼,坐起身,托著下巴掀起眼皮,掃了眼榻邊毛茸茸的黑腦袋。
跟朵小蘑菇似的,縮成一團,抱著書坐在那兒。
蕭弄慢悠悠靠過去,以手托腮,支著下巴,垂下眸子觀察他,從薄而精巧的耳垂,落到細白的頸子上,又轉回俊秀明麗的側容。
心裡逐漸確認。
這小孩兒勾引人的手段,與他以往碰到的那些不同,段位顯然更高。
鐘宴笙被盯著也毫無所覺,翻了頁書,發現這一節不太感興趣,便想翻下一頁看新的內容,結果剛翻到一半,頭頂傳來道懶散低沉的聲音:“我還沒看完。”
驚雷似的,鐘宴笙嚇了一大跳,兔子似的竄跳起來,若不是蕭弄身經百戰,反應極快,往後避了避,非得吃個頭槌不可。
“你醒了啊,哥哥。”
發現是蕭弄,鐘宴笙拍拍胸口,不等蕭弄說話,先發製人,義正詞嚴:“哥哥,你白天覺這麼多,晚上會睡不著的。”
晚上本來就睡不著。
蕭弄懶洋洋地“嗯”了聲,又盯了他一會兒,淡聲命令:“今晚留下。”
外麵的暗衛們驚得齊齊豎起了耳朵。
這位安平伯府派來的小公子,每天來會兒就走,顯然玩的是欲擒故縱的戲碼,王爺居然就吃這套,主動要求他留下了!
“不要。”
一息之後,所有人都聽到了鐘宴笙毫無猶豫的拒絕。
空氣仿佛都凝滯了,蕭弄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
外麵的暗衛倒吸涼氣,一排黑壓壓的腦袋又悄無聲息從窗口冒出來,瞪大了眼望著榻邊纖薄的身影。
不得了,居然敢拒絕王爺。
這小美人真要喪命了吧!
鐘宴笙對周遭的氣氛毫無所覺,一直沒機會吐露心聲,他倒是很想留下來,跟真少爺進行一番促膝夜談,可惜昨天才被淮安侯警告過,遺憾地歎氣:“會挨罵的,哥哥。”
蕭弄的眉梢輕輕揚了揚。
凝固的空氣似乎又重新開始流動。
有他在,他那個廢物養父還敢罵他?
但定王殿下難得留人卻被拒絕,自然是不會再開尊口的,冷著臉隨鐘宴笙去了。
一下午把書翻了快三分之一,鐘宴笙還有點意猶未儘,在侯府可不能這麼隨心所欲地看閒書。
他很想繼續看下去,但外邊天色不早,該走了。
想了想,鐘宴笙抱著書,充滿期待地望著蕭弄:“我該回去了。哥哥,你這本書可以借我帶回去看嗎?”
不乖乖留下來當陪睡的,還想借書?
也不知道誰調.教出來的,不像小寵倒像個小少爺,一點也不知道看臉色。
蕭弄回答得果斷無情:“這本不可以。”
又指了指枕頭下那本:“那本可以。”
“……”鐘宴笙生悶氣,“那我走了。”
看他放下遊記,抿著唇轉過身,竟然就真準備離開了,蕭弄冷不丁開口:“再說一遍,叫什麼?”
是在問他的名字。
鐘宴笙愣了一下,眨眨眼,回過頭,陽光明晃晃的落在他身上,襯得烏發雪膚,笑意明亮:“哥哥你記性好差,我叫迢迢呀。”
雪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蕭弄過了許久才回到書案邊,隨手取來一本詞集。
窗外簷上的鈴鐺忽然叮鈴鈴響起,一陣風穿窗而來,灌進屋裡,翻得書頁嘩嘩作響,耳膜悶燥,蕭弄心煩意亂,伸手一按,片晌,低頭一望,竟恰恰好看到了一句詞。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