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書房裡的燈徹夜燃著,燭火明明,映得滿屋儘是暖黃色的光。
小幾前,榧木所製的棋盤上有黑白棋子交錯,卻不見對弈之人來往。
桌角放著的藥早已涼透,齊玹央坐在小幾一側,手底下正盤著一串菩提珠子。
他的眼神落在殘局之上,心思卻顯然不在這寸方圓裡。
直到房門輕響,他才晃了晃神,將目光從棋盤上挪開。
高垣走進來,規規矩矩的跪地行了禮:“殿下。”
“起吧。”
齊玹央指尖輕撚菩提珠子,抬眼看他,“如何了?”
高垣起身回話:“回殿下,殿下交待之事都已經辦妥當了,隻是五殿下那邊似乎嗅到了風聲,近幾日又往濟城派去許些人手。”
“你做的不錯,玹宵那邊如常遮掩過去便好。”
聞言,齊玹央本舒展開一些的神色斂了斂,“去吧。”
“殿下,如今二殿下風頭愈盛,聖上最近又處置了梁家,您看……”
得了令,高垣卻並未直接離開,依舊在齊玹央眼前晃。
齊玹央不作言語,手腕微抬著向外掃了掃,給高垣下了逐客令。
作為已故皇後之子,齊玹央過得並不輕鬆。
生母早逝,背後的林家又在皇帝的打壓下逐漸倒台,本交好的世家也一一被抽條瓦解,如今連太子府的門客也被有意無意削去許多。
梁家倒了,齊玹央身後勢力漸少,皇上一心扶持盛貴妃的母家,反倒是五皇子齊玹宵如日中天。
高垣依舊不肯罷休:“殿下,聽聞近日不僅琅廣侯再進了京,陽平將軍家的小公子也在三日前入了京都。”
齊玹央知道高垣想說什麼。
陸家世代為將,又慣會揣摩聖心,陸老將軍一舉打下北燕五城後自請解甲歸田,兵權收繳天家,隻剩了半數留給如今的陸將軍。
陸家向來隻忠國事,從不參與黨派之爭,他若能得了陸家的支持,便也不會如現在這般風雨伶仃。
高垣言下之意存著拉攏,齊玹央卻不動聲色。
“孤略有耳聞,陸家幼子陸言舟,算來不過半大個孩子。”
他隻朝高垣點了點頭,“在紛爭中立足本也艱難,又何苦為了邀其入局在一個孩子身上下手。”
高垣聞言,卻仍不死心:“殿下,隻是陸小公子幼時,也是出自清州。”
聽到清州二字,齊玹央手下轉著的菩提串停了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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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當空,淺淡的輝光落在槐樹頂上,樹下投得儘是些碎亂的光影。
秦舒容命人拿了膳食到玉暖閣,木托盛著吃食放在窗邊的小幾上,此時已經涼透。
宋辭拿眼睛掃著小幾上大大小小十數隻木匣,一手扒拉著其間的金玉首飾,邊側首去問立在一側冬青:“你說這是,母親拿過來的東西?”
秦舒容向來不在這些事上與她上心,看起來並不像是她的手筆。
宋辭疑惑:“今晨的事,她難道沒問起什麼?”
冬青應聲答道:“奴婢回府的時候,夫人已經在等了。”
將自己的意圖明昭昭的在秦舒容眼前晃了一圈,宋辭十分滿意:“你可據實答了?”
冬青點頭,言語間卻帶著些猶豫:“夫人似乎有意替小姐遮掩,賞下了銀錢,不許有人再言語此事。”
宋辭手中捏著一隻鎏金鐲子,皺了皺眉頭。
“小姐,夫人來了。”半夏匆匆前來。
宋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自打她來了京都,除去進相府那日秦舒容來玉暖閣替她添置些雜物,之後著玉暖閣便隻她與侍從幾人,再無人登門造訪。
如今她故意在秦舒容麵前表明意圖,秦舒容不僅替她遮掩,此時又前來探望。
宋辭的指尖一鬆,鎏金鐲子‘當啷’一聲落回到木匣中去。
秦舒容推門進來時候,剛好瞧見宋辭倚在榻上,指尖輕動,一一挑著那些裝滿金玉的木匣子關上,吩咐侍從將木匣丟到小倉庫中。
“母親。”見秦舒容進來,宋辭從軟榻上起來,腳下尋著履起身去迎。
秦舒容上前兩步扶她重新坐下,又拂了裙擺落座在小幾一側。
“母親,喝茶。”
茶水是才叫冬青去沏的,此刻還有些發燙。
秦舒容伸手,不去端那杯茶水,反而將宋辭的手握在手裡:“好孩子,身子可有好些?”
她的聲音一貫溫柔,與昨日在佛堂時候並無兩樣。
溫柔有禮,得體大方,從無失態,是宋辭對秦舒容一貫的印象。
就像現在,秦舒容落座在她對麵,輕聲關切著她的身體,宋辭卻覺得這份關切底下是毫無溫度的。
手被輕輕握著,她卻感受不到半分溫度。
宋辭聞言一笑:“勞母親惦念,好多了。”
“那便好。”
秦舒容點頭,轉而換了彆的去問,“東宮送來的禮,看來你已經都看過了?”
宋辭斂了神色,將手從秦舒容的手中抽了回來,伸著指尖假意去探還未溫下來的茶盞。
她就知道是如此。
十數隻木匣子皆以金絲楠木所製,其間金玉更都是些少見的稀罕物,更有渾圓飽滿,串作一串的南珠,遠不是尋常親貴人家能拿得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