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晨時還是晴光大盛,晌午卻偏偏陰沉下來。
察覺到周身晃動,宋辭睜開眼。
氅衣覆落在她的身上,周身暖融融的,入眼是拿銀絲線勾出團紋的襟邊。
宋辭探出指尖劃拉上麵的繡紋,伸手去扒謝岐的肩膀,抬眼喚他名字:“謝岐……”
“阿辭?你醒了?”
上麵應著聲,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宋辭揪著他的衣襟,眼神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我怎麼睡了這樣久?”
謝岐垂眼看她,聲音很輕,像是怕擾了她:“路途勞累,你該多睡一會兒的。”
“嗯。”
宋辭點點頭,聲音粘著,將腦袋朝他那邊靠了靠,不知覺似的輕輕蹭了兩下,“那你抱穩一點。”
謝岐的步子微微頓了頓。
“好。”
說是要睡,進了客棧,宋辭反而清醒了。
用飯過後再喝了藥,客棧已經點起了燈。
燈籠在簷角飄飄搖著,將簷下的欄杆照得明明滅滅,窗下是後院一角,宋辭探頭去看,卻見本該在她鄰房裡休息的謝岐立在院中。
二人的房間在客棧最末一端,除卻一樓倉庫的小窗也再無人能瞧到,小院安靜,隻能聽見長劍破空的獵獵之聲。
宋辭已經許久都未曾看過他練劍了。
少年身形翩然,挽出的劍花利落又漂亮,劍刃錚然,在空中留下道道泛著冷的餘光。
宋辭趴在窗沿上,目光落在他身上許久。
察覺到目光,少年仰頭朝她笑,搖曳的燈火落在他眼裡,他唇角牽動著,口型依稀可辨。
“阿辭。”
宋辭朝他伸出手。
謝岐的輕功甚好,借著一樓連廊的簷端飛身上去,直將人從窗沿抱了下來。
雙腳落地,二人拉開距離。
謝岐抬眼望她,模樣認真:“怎麼樣,我方才練得如何?”
“你練得自然好,隻是有一處差一些,這裡。”
宋辭從謝岐腰間抽出長劍,向前兩步到院中空地,轉腕柔柔將長劍挽出一個回環,“出劍雖快,但後勁不足,未免太輕了些。”
“與人拚殺若留情手,他便能在你收手之時製住你。”
謝岐眨眨眼,將目光分了一瞬給那長劍。
然而他看著她手腕翻轉,雖不帶力氣,手下劍刃卻依舊在空中緩緩劃出一道漂亮的劍花。
她袖口露出的一截腕骨白皙到幾乎透明,麵上神色專注又認真。
宋辭回望過來,正對上他望著她的眼睛。
他望著她,一雙眼剔透清澈,神色似是有些難過的,燈影先月光一步照落進他的眼睛裡,卻一時叫人辨不清明滅。
宋辭手腕一收,反手將長劍交還到謝岐手中:“拿不動了拿不動了,好重的劍。”
她轉身往回廊處走,腳步並不十分自然。
謝岐沒有跟上來。
宋辭走到廊下,挑了處視角好些的地方坐下,看著少年在庭院中怔然許久,手中再次握緊了長劍。
他一言不發,長劍的一招一式卻並不沉默,劍刃帶了力,顫動著震響在寂靜的庭院裡。
她知道,是謝岐又在責怪自己了。
“你這裡的招式不該是這樣,出劍時候要再利落些,向回防擋的時候也要更快些。”
清州的柳絮儘抽了新芽,柳絮縷縷相繞著,翻躍過高牆,團團吹落進小院中。
同樣翻過院牆的還有身穿一身雲錦衣裳的小姑娘,小姑娘趴在院牆上,歪著頭看庭院中的男孩練劍,忍不住出聲打斷。
男孩手持木劍,身形輕盈,正一招一式反複練習著,聽聞牆頭有聲音傳來,停手去看。
“你知道什麼,我這是剛學的新招式。”
宋辭手中還拿著一隻柳木枝,坐在牆上挽著手腕,用柳枝在空中比比劃劃:“你若不信,就拿你的新招式與我比試一番,若我贏了,你便要承認我說的對。”
被打斷了練劍不說,此番又聽宋辭在牆頭高談闊論,謝岐仰著頭,神色裡儘然是不滿:“若你輸了怎麼辦?”
柳木枝在空中晃了兩圈,宋辭毫不猶豫:“笑話,我怎麼可能輸!”
謝岐不甘示弱,輕哼一聲:“若你輸了,你……就要來做我半個月的陪練。”
“好啊,成交。”
宋辭抬起自己才握過那柄長劍的手看了看,末了又收了回去,重將目光落在謝岐身上。
那場比試後來確是她贏了,她依稀記得,謝岐的小木劍被她挑落在地,麵上卻依舊寫著‘我不服氣’四個大字。
他也確是不服氣,自那以後什麼都要與自己比上一比,學了什麼新的功夫甚至要連夜翻牆來找她打上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