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

“我今天喝酒啦，我想回家。”

“好，我們回家。”

祝輕舟幫我收好東西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就要領著我回家。

我問祝輕舟喜歡哪個數字，祝輕舟說喜歡七，我點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往前跳了七個格子，落地時踩到鬆開的鞋帶就沒站穩，身體失重一樣往前撲，以為整個人要砸地上的時候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聞到了肥皂香和啤酒的麥芽香混在一起的味道，好奇怪，但是意外的好聞。我聽到了很快很快的心跳聲，像除夕夜砰砰砰的煙花。我還感受到了溫泉一樣暖呼呼的熱度，隔了一層襯衫。但是我什麼也沒看見，因為我把眼睛閉得很緊。

祝輕舟把我扶穩，然後蹲下去幫我把鞋帶係好了，然後起身問我能不能背我回去。

我抱著手臂思考了一下，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路上我絮絮叨叨地跟祝輕舟講了很多話，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我明天一定要抽查他。我明天……

“抽查……”嘴邊呢喃著，漸漸從夢裡頭轉醒，然後彈起。

我昨天做了什麼啊？！我的天，給我個痛快吧要不然，這個世界沒什麼意思了，沒什麼好眷顧的了。

我後麵應該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吧？說了也就算了，我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拖著疲憊的身子和酸痛的大腦，我慢慢地挪到陽台洗漱，邊刷牙邊絕望地逼自己想祝輕舟背我回來的路上自己說了些什麼，想到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之後更想就地自埋了。

洗漱後麻木地、生無可戀地又蹭到餐桌邊，才注意到桌上貼了一張便簽：

“醒了的話先喝杯溫水，三明治在冰箱裡熱一下就能吃，頭痛的話要再泡點蜂蜜水喝，蜂蜜放在冰箱中間抽屜裡了。

早安或午安。”

右下角留了他的名字。俊逸漂亮，字如其人。

我把便簽收到了櫥櫃上的小鐵盒裡。這個小鐵盒是一個吃完的什錦糖果盒，我用來裝一些祝輕舟寫的紙條。對於小學生來說可能太幼稚，對於大學生來說剛剛好。在這個大家對於字母鍵盤比漢字還熟悉的時代裡，祝輕舟固執地寫著自己的便簽，如果不是非常緊急的事情他都會通過留便簽來傳達而不是發微信。

我邊等著三明治加熱邊翻看那疊紙條，帶著就牽扯出很多回憶。

“樓下的銀杏葉落了一地，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情，頗有點‘昨夜西風凋碧樹’的意味了。天氣晴好時我們可以一起去看一看。”

然後加完班回來的我把它輕輕撕下來，心裡邊像裝了一隻小兔子，蹦蹦跳跳的。我很想敲敲他的門，但發現已經十一點了，就收回了手，低著頭開門時就像一個癟了氣的氣球。

“回來啦，一起吃夜宵嗎？”

我聽到祝輕舟的聲音，然後感覺這個氣球慢慢地鼓起了氣。

他就靠在門邊，樓道裡的光落到他的臉頰上，烏黑的眼睛就被點亮。他笑著看著我，眼睛像桃花瓣，又像無尾魚。

他身後是很熟悉的、很溫暖的家。

“我們一起去看銀杏葉吧。”我說。

“現在嗎？”

“對，就現在。”

雖然今晚月亮不怎麼亮，雖然環衛工人已經把鋪了滿地的銀杏葉掃到了道兩旁，雖然下午還下了雨。

但是沒關係。

於是我們一起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搖搖晃晃，聊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下起夜雨時我們一起向便利店門口跑去，像私奔一樣，把秋風和銀杏葉都拋在了後頭。

“用於緩解腰椎酸痛”、“用於治療胃痛”這兩張紙條是貼在兩個袋子上的。某天中午出門時看見門把手上拴著兩袋藥，我簡單翻了翻發現每個藥盒子上在醫生筆走龍蛇的字跡下邊都重新清晰地標注上了用量和次數，我對著一堆藥傻笑，看起來可能真的像是有病的。

我好像總是被照顧的那一個，我也想為祝輕舟做些什麼，但是他好像不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是遊刃有餘的，從容而高效地處理好每一件我看來很棘手的事情，我很佩服他，但是也希望我可以被他需要。

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響時我才回過神來，把紙條整整齊齊地疊好，然後把這個帶著甜甜果香味的糖果盒又放回了櫥櫃上。

接到祝輕舟的電話時我剛吃完三明治，他說有件事情需要我幫忙，我立刻回了句好。

趕到醫院時看見坐在長椅上的祝輕舟我眼淚終於沒忍住掉了下來，怕他看見我匆忙地用手擦了擦，深呼吸了幾下才走到他身邊坐下。

祝輕舟在電話裡不緊不慢地告訴我，他手骨折了，剛做完手術，不太方便自己開車回去。

可能手骨折在他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可沒把我急死。

看他臉色已經白得跟紙一樣，還雲淡風輕地笑著和我打招呼，心裡沒來由地一鼓氣，不知道衝哪撒。

“怎麼折的？”

“見義勇為。”他好像意識到我情緒不對，開玩笑一樣地回答。

“坐著彆動，我去把錢交了再過來接你。”我把包塞到他手上，抽出手機起身要走，想起什麼又轉過身從包裡掏出一根棒棒糖遞給他。

“我小時候每次來醫院都會哭，我媽會給我根棒棒糖安慰我。”

在車上我跟他交待了醫生叮囑的事項然後沒再多說話，我怕被他看出來我哭過，多丟人呐。

“好，”他頓了頓，接著溫聲說，“放心，我沒事的。就是我們班倆小孩鬨了矛盾，我拉架的時候沒注意就不小心磕碰到了。”

“哦。”

“你彆擔心，我真的沒事，醫生說不嚴重的，很快就能好了。”

我點點頭。

然後就剩下許嵩在車載音樂裡唱了一路。

祝輕舟折的是右手，裹著厚厚的石膏，我看綁帶沒全扣在領口上，怕他被磨得脖子痛，踮起腳給他理領子，他也配合地稍微彎了彎腰，理完我才發現不太對勁。

他的桃花眼裡含著笑，酒一樣的笑，我的臉迅速地燒了起來，這回心裡不是什麼彈簧兔子氣球了，完全就是一個失控的動物園。

我迅速地收回手，盯著電梯樓層顯示屏上緩緩跳動的數字，覺得這七樓它好像爬了有十年那麼久。

為什麼！我好像！聽見了！祝輕舟！在笑！

但是我不是很敢回頭，所以沒能確認。

打電話問我媽骨折該吃點啥，她差點就要飛過來照顧我，解釋清楚之後她更想飛過來了。打了十分鐘電話，手機備忘錄裡多了快四百字的筆記。

感天動地，我居然進廚房做飯了。

跟著視頻教程加上媽媽的口授秘籍，我做得還算順利，雖然磕磕絆絆，但是還是有些成果的——燉了鍋大骨湯，炒了盤海帶絲和菠菜，本來還想來個薑絲炒牛肉，但是覺得自己可能炒不熟，於是作罷。

“祝老師，吃飯啦！”我對著祝輕舟家虛掩著的門喊了一句，宛如呼喚兒子回家吃飯的老母親。

“怎麼樣，祝老師？”

祝輕舟也從來不會吝嗇自己的誇獎，認認真真地把我做的菜誇了一遍，著重表揚了我毫發無傷和廚房安然無恙這兩點。

但是祝輕舟左手拿筷子是真的不太方便，我看他進食速度慢成這樣生怕他給自己餓死，剛想說要不我喂你，手機就響了。

一個順手就把微信視頻接了上來，注意到攝像頭是轉向祝輕舟時想翻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就聽見我媽好大聲地“謔”了一下。

“這就是你常提起的那個鄰居吧？”

還是開的外放，一整個追悔莫及。

“啊，是啊。”

我偷瞄了兩眼祝輕舟，發現他正笑著盯著我，眼睛彎彎，像狐狸。

“阿姨好。”他說。

“誒誒誒，好好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祝輕舟。”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我試圖打斷，但無果，索性就把手機遞給了祝輕舟讓他們嘮。

往祝輕舟碗裡夾菜時發現他碗裡東西還滿滿的，覺得再耽擱下去菜都要涼了，於是我催著他倆掛視頻，視頻後他倆還很快地加上了微信，看得出我媽很喜歡祝輕舟。

怕祝輕舟無聊，我揣著一副牌要去找他玩，又覺得他可能不太喜歡，於是翻出了壓箱底的一盒象棋，稍微擦了擦，抱著它敲響了祝輕舟的門。

我以為我的技術還不錯來著，我爸是社區象棋比賽中年組冠軍，我可是他親傳弟子，怎麼說也不該是這個水平。

祝輕舟慢條斯理地並著雙指把棋往前推了一步，我皺著眉仔細地觀察著棋局，他也不催，耐心地等著。在我終於挪了一步後祝輕舟笑著看我，誇我聰明。

幼稚了點，但是我很受用。

然後他四平八穩地贏了我。

新的一盤下到一半時門鈴響了，一開門看見了一張一張青澀年輕的臉龐，站前邊的兩個學生手上還提了果籃抱了捧花。

“啊，不好意思我們走錯了。”前邊的學生反應了一下，立刻道歉要離開，我急忙說沒有沒有，解釋了一下然後請他們進來了。

此起彼伏的“老師好”一下子填滿了整個屋子，我看著他們的校服越看越感慨，感慨著青春真好。他們說可以等這盤棋下完再聊，說要有始有終才好，祝輕舟也點了點頭，於是我又坐了回去繼續下。

舉步維艱。

倒也不是沒被圍觀過下棋，但是這和小區遛彎的大爺還是不一樣的，他們是祝輕舟的學生。這麼想好像沒什麼邏輯，但是真的很緊張。

祝輕舟麵色如常，穩穩當當地輸給了我。

沒什麼表演痕跡，他很會輸。我知道他的實力所以看得出來他在讓我，但他的學生們估計是沒見過他下棋，誤以為我真的很厲害，紛紛鼓起了掌。

我大大方方地笑著說謝謝，偏頭偷看他，看見他邊把棋子收拾起來邊低頭笑著，翹著的二郎腿還慢悠悠地晃著。他今天穿的是白色針織衫和白色闊腿褲，給他整個人都加上了一層絨絨的柔光濾鏡，像是一片鬆軟的雪地。笑起來時眼睛的輪廓像是月牙，會發光發熱的月牙，照得我的雪地慢慢融化，心口好像有破冰的小溪叮咚地在響。

看祝輕舟手不太方便，我順手去洗了盤水果遞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又把祝輕舟放在櫥櫃上的零食盒拿下來擱到桌上。

這個零食盒是祝輕舟給我買的，因為過來等飯的時候嘴巴總是閒不住，但出門總是忘記帶零食出來又得回去取，門開開關關的可麻煩，祝輕舟就買了個裝零食的盒子，每次我大采購回來就會先往盒子裡放一些，我有時候會忘記，但祝輕舟不會，他會給我把盒子填滿。

“祝老師，這裡邊怎麼還有星星啊？”

我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紙星星莫名很心虛，有種早戀被抓的感覺。當時為了拍照好看疊了一些放進去，還拉著祝輕舟跟我一起疊，他不會，還是我教他的。但是我記得我們當時沒疊那麼多個來著，難道是我記錯了？

我悄悄摸了兩顆上來放手心裡研究起來，疊得很規整很嚴實，不是我的手筆。我喜歡跳步驟來疊，我疊的很容易散掉，這是祝輕舟自己疊的。

沒想到祝老師還有這樣的興趣，真是多虧了我幫他開辟新天地。我笑著看向祝輕舟，他正在和學生們聊天，好像感應到什麼一樣轉過頭來看我，我把星星揣口袋裡然後指指門外邊示意要先回了，然後就溜了回去。

我也沒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偷小星星，但是把它們放進糖果盒的時候我心裡是有一點點小竊喜，不多，比摘到真星星還要開心一點點。

晚飯我跟著視頻教程熬了玉米排骨粥，鮮香軟糯，我給祝輕舟舀了一大碗，他很欣慰地全吃完了，飯後我們就一起下樓散步，想起家裡紙巾用完了我又拉著他去逛超市。

打個石膏確實挺晃眼的，有好幾個女生在看他，我推著購物車走在邊上，悄悄地拉拉他的衣角讓他低調一點，他不明所以地問我怎麼了。

“這是進超市後第三個偷看你的女生。”我壓低了聲音。

他挑了挑眉，有些忍俊不禁。

“好漂亮啊，”我看著那個留著狼尾的女孩子發出了質樸的感歎，“走過來了走過來了走過來了！我的天！”

她右耳還戴了個耳骨釘，倒三角形狀的，好帥啊。我又抽空偏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祝輕舟，突然覺得他有點高攀了。是帥的，但是沒有那個姐姐帥。

“妹妹，我能加你微信嗎？”她問。

啊！她是來加我的！啊！我的天！

我點頭如搗蒜，立刻掏出手機和漂亮姐姐加上了微信，正在給備注時姐姐冷不丁地問了一句“這是你男朋友嗎”，我搖了搖頭，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有男朋友”。

“那考慮找個女朋友嗎？”姐姐笑著問，給我問愣住了，我“啊”了一聲沒反應過來，她彎腰捏了捏我的臉說開玩笑的，留了句“回聊”就擺擺手告彆了。

真的很酷。

“她好酷啊。”

祝輕舟也說她很酷。

“嗯，我可真有魅力。”我驕傲地說。

祝輕舟摸了摸我的頭，認真地肯定了我。

我抱著一大袋零食和祝輕舟一塊回去，半路想起沒買紙巾剛要折回去就被他拉住了手腕。他說沒關係家裡還有一些，我點點頭目光垂到手腕上。

他的手也很好看，骨節分明，如勁竹。

我剛想誇一誇，就聽見有人喊他。

“輕舟，好久不見。”

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明豔大氣的女生向他走了過來，街燈在地上裁出了一道影，和我的帆布鞋疊在了一起。

祝輕舟也說好久不見。

莫名地就想起來天氣預報說今晚會下雪，好像是非常適合重逢的時候。

我試圖從祝輕舟的神色裡捕捉到一些東西，但他就隻是禮貌而溫和地看著她。

“要不我先走吧？你倆敘敘舊什麼的。”我踮起腳悄悄對祝輕舟說。

祝輕舟偏過頭看我，不回避地看著我，坦蕩地看著我。幾秒的對視裡他把我的不安看得很清楚，比我自己都清楚，他微微彎腰對我認真地說：“感到不安了也要告訴我。”

我誠實地點了點頭。

祝輕舟笑著摸了摸我的頭。

“那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我又點了點頭。

十指相扣的時候我又想，這也是適合心動的時候。

沒有什麼電視劇裡那些狗血情節，祝輕舟和他的前女友簡單寒暄了幾句就告了彆，這個時候我看見我們倆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在末端就靠在了一起。

“祝老師。”

“嗯？”

“今晚會下雪，我想和你一起看。”

祝輕舟笑著說好。

我看著我們牽在一起的手又想說什麼的時候祝輕舟接著開了口。

他說，接下來的一周都有雪。

“我想和你一起看。”

我也笑著說好。

然後也就真的有雪，柳絮一樣飄了下來。落在眼睫上，於是我們的眼睛都變得濕漉漉、變得亮晶晶。

我在初雪裡跟祝輕舟告白，我說“祝輕舟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彎彎繞繞，不喜歡曲折回環。

我喜歡祝輕舟。

祝輕舟也喜歡我。

我們在晴好的秋天裡心動，在下著雨的夜晚裡私奔，在柔軟的冬日裡告白，在熱烈又溫和的雪裡相擁。

在一起之後要做什麼呢？

先從一起看每一場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