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發現窗外一片明媚,我才驚覺已是陽春三月了。
這些日子沒什麼大事,不過就是陵容和眉姐姐恩寵依舊,在新人中漸漸嶄露頭角。富察貴人和博爾濟吉特貴人漸漸消沉了下去。
由於皇上的寵愛和眉姐姐的扶持,陵容在延禧宮的日子好過了許多,至少無人再在明麵上刁難於她。
隻有華妃麗嬪之流屢次在宮規小事上為難,倒也不打緊。
值得一提的是,寶鵑終究沒扛過正月,在正月二十九去了。
陵容心善,特地為寶鵑求了恩典,讓寶鵑的家人得以領走寶鵑的屍體。
而菊青顧念著昔日姐妹情分,也讓父兄多多看顧寶鵑家中,三不五時便登門拜訪,以免有人擾了其家人安寧。
小連子也趁這個機會向陵容求得恩典,讓他的哥哥小林子同進延禧宮伺候。
畢竟陵容晉了常在,身邊隻有兩個宮女一個太監實在不像樣。
至於我的風寒,其實早已痊愈,溫太醫卻依舊每日來給我請平安脈。
一則掩人耳目,讓皇後等人依舊以為我在病中;二則借此良機修整病容。
溫實初果然聖手,他特地為我調配的神仙玉女粉,效果奇佳,我將養在宮裡,臉色倒比剛入宮時還要嬌豔幾分。
早起攬鏡自照,不由感歎,這副容顏若不好好利用實在可惜。
好在杏花開了,不必苦等辜負了。
因著對外聲稱臥病,所以我甚少外出,連帶著流朱浣碧也鮮少出門。
我也就罷了,這宮裡四方的天看了幾十年,早已厭煩,浣碧性子還算沉穩,知道現下不可隨便外出,所以也無甚大礙。但流朱可被憋壞了。
她本就歡快跳脫,卻為了我日日守在碎玉軒中。
眼下她見我身體無恙,便時不時在我耳邊念叨:“小主身子見好了,咱們不如出去轉轉吧。這整日窩在屋裡,奴婢骨頭都軟了。”
我聞言不覺莞爾。
算了算時間,禦花園的杏花該開到盛時了。
我一早就讓小允子在禦花園裡紮了個秋千,如今算準了時間,便帶著流朱前往禦花園。
流朱不知我是有備而來,還以為我是被她說動了才想出來散散心,歡喜地去為我采花。
我坐在秋千上輕輕晃蕩著,左手撫著衣料上的海棠花,右手拿著簫,靜靜等待他的到來。
上一世,我就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見到了他。
談不上一見鐘情,卻也覺得相談甚歡。
僅是一簫一曲,他便知我心憂。
我曾經以為這便是知己,隻是沒想到一開始便都是錯的。
我以為的美好初遇,在他眼中,不過是上蒼給了他一個機會再度親近宛宛芳澤。
罷了罷了,早就認清的事,有什麼好難過的。
我低頭看著身上的浮光錦,顏色淺而不妖,再配以我日日熏香染得的一身鵝梨帳中香的氣味。
在這杏花影下,大概足夠讓他惦念不忘了。
心神漸安,我拿起簫,輕輕吹奏起那首《杏花天影》。
“丙午之冬,發沔口。
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
北望惟楚,風日清淑,小舟掛席,容與波上。
綠絲低拂鴛鴦浦。想桃葉、當時喚渡。又將愁眼與春風,待去;倚蘭橈,與少駐。
金陵路、鶯吟燕舞。
算潮水、知人最苦。
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與移舟,向甚處?”
薑夔此詞,道儘相思情。
上一世,我僅僅是覺得詞襯景,便信手拈來,吹奏之後才想起家中父母幼妹,從而萌生煩憂之心。
可如今我在思誰呢?
允禮嗎?不,我早已決定不與他有任何瓜葛。
皇上嗎?不,把彆人當替身的人,算什麼良人?
於情愛一事,我已看透了。我所求所願,終究需要我自己守護。
那麼我思誰呢?
我思的該是上一世的甄嬛——那個把“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掛在嘴邊的單純少女。
不知她看見如今滿目瘡痍的我,會不會驚訝?驚訝於我的無波無瀾,驚訝於我的心狠手辣。
她許會詫異地問我:“為何你變成這副樣子?”
我該怎麼回答?該怎麼回答?該怎麼回答?
我不知。
我隻知,我不是我了。
滿腔心事無人訴,何處是歸宿?
無處是歸宿。
曲畢,耳邊傳來一聲問詢:“你怎麼作此傷感之曲?”
他來了。
我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猛地從秋千上下來,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敢問閣下是?”
他頗興味地看著我,仿佛不敢置信我不認識他:“你不認識…我?”
我低頭答道:“自入宮連皇上也不曾見過。你不會是皇上吧?”
他不說話。
我繼續道:“您是王爺?”
他方答道:“常在耳力不佳啊。說來,本王與常在是第二回謀麵了。”
我故作驚訝道:“您是果郡王?妾身碎玉軒莞常在,見過果郡王。”
說著便屈膝行禮。
他關懷道:“常在的風寒可大好了?”
我遲疑地抬頭望向他,眼神中盈滿了疑惑,仿佛在問他怎麼知道我感染了風寒。
而我縱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這一眼依舊讓我如墜深淵。
我心情複雜地在心裡歎道:皇上,許久未見了。
他走近了來,手搭著架子,隨意道:“上次宴飲,無意間聽皇嫂說起過,故而有此一問。”
我“哦”地一聲應下,隨後答道:“妾身已經大好了,多謝王爺關懷。”
這時流朱捧著花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見我身邊站著個男子,不由慢下腳步,踱到我身邊。
我一把拉過她,介紹到:“流朱,這是果郡王。”
流朱乖巧地行禮:“果郡王萬福。”